郁晴在看到自己爸妈的一瞬间还是泪奔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有回去，没脸回去。虽然电话常常打，但每次打电话都离不开钱，她心烦，也很少用心去听他们说什么。她看她爸妈穿着与这个城市不相符的棉大衣，心里慌得很。

“不是有给你们寄钱吗？怎么也不买几身好点的衣服。”郁晴看父母的气色还不错，就穿得扎眼。

“你弟读书要钱，找工作要钱，我跟你爸不中用，又挣不了什么钱，唉，”郁晴妈妈说，“你都不知道现在上个学学费有多贵。”

郁晴心里想，那是你儿子不争气好吧。如果，他书读得好一点，学校上得好点，学费也是不贵的。再说，他有手有脚自己不能去挣吗？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只是撇撇嘴，没有说出来。现在最主要的是，给他爸爸看病。

“妈，弟弟已经工作了，以后你们少操点心吧。”郁晴淡淡地说。

“怎么不操心啊，”郁晴妈妈大声嚷道，“他谈对象不操心，结婚不操心啊？”

周围人群听得这一声，都望了过来。郁晴感觉自己像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来，全班同学都盯着她似的，脸上发烧。“妈，你小点声，这是公共场合。”

“这大城市有什么好？说个话都不能大声说，是不是放个屁都得捂着？”郁晴妈妈撇撇嘴，声音不高，但周围的人都是可以听见的。郁晴涨红了脸，不再说话了。她说一句，她妈可以回她好几句。

“你寄回来的钱，我们也修了房子的。”郁晴爸爸一直很沉默，突然说道，“这些年我身体不好，也花了不少钱，唉。”

郁晴知道自己的妈妈咋呼，偏疼弟弟，她父亲平时沉默寡言，在这个家庭就特别不显眼。可是她爸爸是很疼她的。当年，她妈妈不让她上学，也是她爸爸一力主张让她上中专，是她自己辜负了自己的父亲。一想到这里，郁晴又差点泪落。当年自己年少无知，害了自己，其实她害了这个家庭。

“我不是怪你们，我是觉得你们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吃好穿好。”郁晴不敢招惹他们了，一路上沉默地带他们去停车场。

一上车，郁晴妈妈又活络了，“哎哟不得了，我家闺女都会开车了。”她兴奋地坐在车上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这车坐得真稳。”

郁晴心想，上百万的车能不稳吗？但心里还是虚得很。她拿了钥匙看到车吓了一大跳。她知道徐东有钱，却没想到这么有钱。一个有钱的男人会找她这样的女孩子吗？答案是否定的。她深怕自己从一个泥潭摔进另一个泥潭里。

“我朋友的车。”郁晴心里不舒服，说话也淡淡的。

郁晴妈一听却来了劲了，“朋友？什么朋友？是不是男朋友？”

“你想太多了，你女儿我，初中毕业，一事无事，哪有能交上这么有钱的男朋友。”郁晴没好气地说。

郁晴妈轻哼一声，“你这死丫头，当年是谁不去上学的。”

“妈，当年是我自己不想上学，也没有上学的能力，现在这个社会对学历要求高，我挣不到什么钱。”郁晴把车停好，转身看向父母。母亲明显愣了一下，又开始聒噪，“我们是一家人，弟弟以后还要靠你照顾……”她还没说完，郁晴打断了她，这些话她听了十几二十年了，“妈，你要说的我知道，我也会尽我的能力每个月给你们生活费，但是弟弟的费用我就不能再负担了。”

“你这个死丫头，还没结婚就想分家啊。”郁晴的妈妈急得跳起来，头撞了下车顶，疼得直咧嘴。

“唉，都是这我个病闹得，我不治了。”一直沉默的父亲突然来这么一声。这一声听着像自责，可更像是愤怒，像责怪。这一声刺激得郁晴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她跟自己的母亲说钱的事，到最后都是以父亲的自责结束，每次郁晴都举手投降。她当然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父亲有病不治，没办法看着他责怪自己。她没有办法不管他们的死活。可是，这些年，她寄回去的钱，多少用在父母身上？这是郁晴第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第一次觉得不甘心。

“爸，你的病我会帮你治的，正好来了大城市一次性做个检查。”郁晴收敛情绪，“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郁晴爸爸没有说话。正如郁晴的感觉一样。其实每次都这样的。到家安顿了父母。郁晴爸爸没有话说，郁晴妈妈说，“这是什么房子啊，这房子这么小，连我们一个厨房都没有。”

郁晴去了徐东那里。这是他们说好的。郁晴只跟她爸妈说，“你们好好休息，这房子小，我去朋友那里住一晚。”她今天特别累，心累，她不想再跟她母亲多说了，只是说，“有地方落脚就不错了，你们早点休息。”

到徐东给的地址，郁晴以为自己走错了。独栋别墅啊，在B城。郁晴心砰砰跳，她越是心惊越觉得自己恐怕不是碰了大运了，而是掉入了见不得光的地方。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她不甘心做人家的情妇。

按了下门钮，有人开门，不是徐东，应该是他家的阿姨，挺漂亮的。她拿了拖鞋递给她，面上很安静，没有多余的表情。她说，“是郁小姐的，徐董在楼上，叫您来了直接上去，第一个房间。”

郁晴换了鞋，进门环顾了一下四周。整个客厅装修得跟徐东这个人一样张扬，她不想多看，直接上楼。楼上两个房间，郁晴推开第一个房间的门，听到了水流声。徐东在洗澡。郁晴呼吸一滞，心想，这就进入主题了？她环顾了一下房间的摆设，看到沙发的桌子前摆了酒，已经倒了，两杯。

都说喝酒能壮胆，郁晴拿起其中一杯酒轻荡了下，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轻声说，“八三年的。”

“这你都知道？”是徐东的声音。郁晴转身，徐东裸着上半身，下面只裹了条浴巾。他身体虽然不算瘦，却紧致健硕，看起来很有料。这样的身体一看就是练过的。郁晴心想，这样应该不会被压得太难受。但是，她必须跟他说清楚，一次性的交易，她是接受的，让她再过以前的生活，她死都不会同意。

“以前跟着曾总，学过。”郁晴淡然地说。

“你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曾总？嗯？”徐东皱眉，意味深长的一声。

“你要知道，你前面的就是这么个女人，”郁晴说，“你也可以直接把你想做的事告诉我。”她不喜欢猫抓老鼠的把戏。这样她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宁愿像曾总一样告诉她，她需要服侍到什么程度。不过曾总年纪比较大，他的女人也多，似乎更喜欢看郁晴的面容，更喜欢吃她做的饭，她调的酒。不过，这些东西并不需要告诉徐东。

“明天，你直接带你爸去找陈医生吧。”徐东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扔在桌子上，“我已经帮你约好了，内科，十点。”

郁晴没有想到徐东会做这个事情。她一想到明天要带自己的爸爸去看病，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要知道在大城市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要看个病也不是太容易的。郁晴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徐东轻轻松松就帮她解决了。

“谢谢！”郁晴觉得说什么都矫情，但就是这两个字说出来，也矫情得很。果然，徐东说，“拿什么谢？”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郁晴淡淡地说，心里却不禁紧张起来。她想到了他身上每天都有的不同的女人的味道，突然间笑了。也就是那回事，无外乎男人跟女人而已。说完，她开始脱衣服，眼睛却不争气地觉得酸胀，眼泪在眼眶打转。

“我从来不勉强女人。”徐东看郁晴笑了，总感觉有一丝酸涩，再看她一边慢慢脱衣服，表情却晦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跟女人各取所需，虽然有时候蹂躏她们，也是在她们能承受的范围内。他一边嫌恶她们，一边从她们身上获得征服的快感，可是从今天开始，他本来是想要跟郁晴平等地享受不论从精神还是从肉体带来的快乐的。

“老子都没兴趣了。不情不愿，等你想好了再来。”徐东转身离开，离开之前在桌子上放下一张卡，“这里有几万块，先给你爸看病吧。”徐东几乎是逃离房间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可是，他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他会压抑得窒息。

郁晴慢慢穿回衣服，坐在床边。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过一万次，不就是再来一次吗？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放下自己的尊严。她怕自己再一次放纵自己，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今天，她终于跟她父母说了绝决的话，她终于有一个机会让自己过自己想过却未能的生活，哪怕这个机会其实只是个突破口，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被拉回去，拉回到一个自己都觉得肮脏，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世界。

她突然觉得很冷，特别冷，她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来抵消身体的寒冷。她把自己蜷进被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想，为什么要把自己过成这样子？令自己厌恶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自己决定不去上学开始？

郁晴当然不明白，其实不是从决定不去上学开始，而是从她自觉地以讨好的方式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开始。她想早点出来挣钱，她想让父母弟弟过上好的生活。初中的时候，她不是一个没有读书天赋的人，只是她的所有心思已经不在这里。父母的重男轻女让她觉得不堪，她希望通过自己努力让自己的父母看到她，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能力。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走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