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徐东说，“我不应该让你留下来。”他以为自从遇到了郁晴，他的问题没有再发作已经好大半了。如果知道自己会在她面前发作，他死也不会留下她来的。他见她的时候，她就像一个溺在河里挣扎的人，偶尔伸出手来，渐渐没了气息。是他动了恻隐之心，看到她的痛苦和挣扎，联想到自己的不甘，想要救她一救，也想要救救自己。徐东没想到的是昨天晚上的事，彻底把他们从一个泥塘推向了另一个泥塘。
郁晴的心里很复杂。徐东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企业老板、爱笑，她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凶恶的徐东，更没有见过颓废的他。她拿了套衣服穿好，下楼煮小米粥。
等她把粥端上去的时候，徐东还是那个姿势，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
“吃饭吧。”郁晴说，“我不会走。”她说完，见徐东还是没有动，“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我们想去做。”
徐东抬眼，看到她温和的面孔，仿佛刚才瑟瑟发抖的人不是她似的。他慢慢地开口说，“这些年，我就像白天的人和行走在黑夜的鬼，”他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了。”徐东的心里是慌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控制过。他烦躁就会找女人，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控制自己，却没想到把自己最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郁晴没有说话，徐东的问题超出她的想象力。如果不是昨天她亲身经历，她不会相信一个人会这样。“任何事情总有根源，我们总能想到办法。”她犹豫了下，握了握徐东的手，他的手到处是血渍，“我们一起，好吗？”
“我不想你害怕，”徐东抬眼，“不想你后悔，不想你伤心难过，……”他还在说着什么，郁晴揽过他。徐东靠在郁晴白皙的脖颈上，闻到一阵阵淡淡的栀子花香。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香味，让他觉得特别安心。
“我一定想办法，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徐东轻轻地说，像保证更像决心。
郁晴没有再多说什么，递了粥给他吃。
“哪有吃饭吃到房间来的，”徐东环顾一下自己的凌乱的床单和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和玻璃碎屑。如果让他在这里吃饭，他真的会吃不下去。他拉起郁晴的手，“走吧，到餐厅吃。”
郁晴觉得白天的徐东又回来了。他的笑容其实很温暖。
知道了原因，郁晴反而放下心。白天的徐东没有任何不对，他还是一样谈笑风声，有时候恶作剧地闹一闹郁晴。两个人在家里腻了一天，做饭，看剧好不惬意。
李婧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之前是拿了养殖场贷的款，现在养殖厂被封了，她没有收益，款就快还不起了。她想着一定要再谈成别的生意，否则，款一还不起，她就会成了失信人员。到时，她要翻身就难了。年前，她以拜年的名义，给认识的人，哪怕是饭桌上一面之缘的人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项目，大家集体回答，有好项目会带上她。不过，她也知道，这些都是虚话。所谓人情凉薄，她是看清楚了。
有时候，她自己恨自己怎么这么轻易相信林强的鬼话，有时候又希望林强回来帮她一起面对这个大摊子。大年三十，她也没有回家去。她父母都知道她成了企业家，心心念念想到大城市享福，她受不了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
在出租屋，她自己给自己煮了一份素面，无声地落泪。这时候门开了。是林强。李婧心里很欢喜，却面无表情，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吃面。
“就吃这个？”林强两手指头捏过李婧瘦小憔悴的脸。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林强放下李婧，嬉皮笑脸地说，“做生意总有赚有赔，这有什么？”
李婧没有理她，只是哼哼两声，继续吃面。
“行啦，别吃了，我带你去吃大餐，”林强皱眉，“大过年的，寒碜。”
李婧本来想说，“还不是你害的，”话到嘴边又成了，“你发财啦？”她心里有隐隐生出了念想。
“走吧，边吃边说。”林强拉着李婧，去了一家高级餐厅。烛光晚宴，好不浪漫。以前这种地方，李婧是经常来的，自从生意接连出问题，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她觉得这才是她应该过的人生，因此对林强能否翻盘就特别关注。
“你生意怎么样？”切了一块牛排往嘴里送，李婧问他。
林强压根没什么生意，他只是把李婧给他置办花卉的钱，采购了一些质量很差的花卉，剩下的钱拿去挥霍完了就回来了。这顿饭钱，还是他跟朋友借来的呢，不过，也是要利息的。林强对李婧要说感情吧，那是肯定没有的。林强觉得，李婧长相一般，做事全凭一股干劲，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来事，跟他不是一路人。他之所以愿意跟她在一起，是因为她傻，好利用。
林强当时被曾总整得没法子跑路了。他心心念念的人是郁晴。怎么说，郁晴冷艳漂亮，人很精明，他觉得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她。有一次，他去郁晴的住处盯梢，看到了郁晴，他心里还会有点小紧张。她还是那样漂亮。郁晴也瞟到他了。对郁晴而言，她对林强只有恨，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你过得好不好？”林强当时拦住了郁晴的去路，问她。
“如果让曾总知道你在这儿，你会怎么样。”郁晴连看都不想看他。
“曾总全家移民国外了，”林强得意地说，“我以为你会跟着去，没想到那老头没带你啊。”
郁晴懒得跟他废话，“曾总走之前，留下了权叔，说我有事的话，可以找他。”
林强当然知道权叔了。他是曾总重要的干将，生杀予夺的事儿干得还少吗？听到“权叔”两个字，林强还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林强阴阳怪气地说，“他还真拿你当女儿看。”
这种口角功夫，郁晴懒得应付，她当然知道林强在羞辱她。可是当年的事，也怪自己年轻。跟曾总的几年，虽然没有受苦，但却是自己后来沉沦的原因。她恨林强，更恨自己。当时，她是被林强卖给曾总的。只是一来，郁晴乖巧，不争不抢；二来，她热爱学习生活技能，在生活上照顾他。他这才没有为难她。走的时候，他问要不要跟他一起走，他会给她一个名分。她没有同意。她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叹了口气说，“你跟她们不一样。”
“如果不想见到权叔，就离我远点。”在转身离开之前，郁晴如是说。林强每每看到李婧总会想起郁晴。郁晴那样冷艳，像是一朵开在雪地里的花儿，只能远看不能近触，倒让他心里痒得难受。好多次跟李婧在一起，他把她幻想成郁晴。
“正好几个哥们做一笔生意。”林强说，“你要是喜欢，我介绍你入伙。”
一听到生意，李婧两眼放光，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周转了。
郁晴在徐东那里等到晚上，徐东一定要送她回家。其实，她挺不放心徐东一个人在家的，可是，昨天晚上的事历历在目，她实在很怕。
“我顾几个人在你隔壁吧？”郁晴问他。徐东肉眼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我这里除了你，就只有阿姨和家庭医生了，没有别人来过。”
郁晴还是挺纳闷的，他这个人过往有很多女人，却从不带回家？还是另有隐情？而且他似乎没有父母，也不跟父母来往。疑问很多，郁晴却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有洁癖。”徐东说。
噗嗤，郁晴居然笑出了声。
“有洁癖好笑吗？”徐东也很无奈啊。经过昨天的事，他都不敢大声跟郁晴说话，总觉得欠她良多。
“不是有洁癖好笑，是我觉得你根本没有洁癖，你更像是想把这座城堡孤立起来。”这只是郁晴的感觉，却没想到徐东听了，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撞击到心灵，沉闷下来。他像是陷入思考，又像是突然明了，突然泪光莹莹。他吸了一下鼻子，露出一个挺难看的笑容说，“谢谢你。不用了，我不会有事。”
郁晴没有深问他所谓“不会有事”是怎么样的。有些事，她可以帮，但有些事，她没有能力。
不过，郁晴到家还是第一时间给方少言打了电话。方少言是她的闺蜜，又有上大学，她总觉得方少言知道的会比自己多。
后来郁晴回想起来也确实多亏她打了这一通电话。这通电话像是撕开了徐东内心的一道口子，得以窥探里面的真相。
郁晴刚开始只是含糊地把徐东的事情说了一下，“白天正常，晚上像变了个人，很粗暴。”她并没有提徐东。可是方少言的感觉并不好。她担心的是郁晴。
“你最近是不是缺钱？”方少言这么问，不是没有道理的。郁晴身边几乎没有积蓄。她有一点钱，也都被她父母以各种理由要走了。再说，之前郁晴父母过来看病也是得花不少钱的，方少言担心她为了钱再去做傻事。方少言自己也没有多少钱，但是如果郁晴需要，她不会介意跟严正要的。
“你想到哪去了？”郁晴有些急了。
方少言听郁晴这么说才稍稍放心，但又觉得不对。“是徐东？”她理了下思绪。
“嗯。”郁晴见方少言自己说出来了，心里反而放松了。反正不是自己告诉她的，应该可以心安理得一点了。
“那你把事情的具体经过跟我说说吧。”方少言总觉得徐东奇怪，原来是真的有问题。
郁晴深吸一口气，昨天晚的场面又像放电影似地在脑海里跳跃，她拿手机的手就变得苍白无力，一半是吓的，一半是不知道怎么跟方少言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