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言又去看了自己的母亲,她还没醒。脸色很苍白,但是看起来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母亲,她的内心突然也跟着安静下来了。她的母亲确实应该休息一下。一直以来,她总是不断地说、不断地做,却不休息。
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的母亲。有恨是因为有爱吗?当年他们离婚,虽然都重新组建家庭,却不能各自安好。她心里有个想法不敢确定,却折磨着她。
回望自己母亲一眼,她就跟严正回宾馆了。
一路上很沉默,到了宾馆,严正送方少言进房间。严正摸摸她的头,“早点休息。”他自己在隔壁也订了个房间。他往回走,方少言却突然拉着他的手,往他怀里钻。
“严正,我,我,我的身上如此肮脏,你不介意吗?”她想了很久,还是想问出这个问题。她可以不介意,他可以吗?
“这不是你的错,你相信我,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出身,却可以选择我们未来的路。”严正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她很瘦,脸很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一只只抖动的蝴蝶。他替她心疼也替她可怜。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永远无法摆脱,我有这样的父亲母亲的事实。”她的很音很细很弱,“严正,你跟我在一起,你也会因此面对这些不堪。”
原来,她是自卑了。他搂过她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我也在一个漩涡里,还没出来,你会介意吗?”
方少言努力地摇摇头。然后严正就说,“你不介意我的不堪,我怎么会介意你的环境呢?”
“可是,你不介意,你的家人也不介意吗?”方少言有些急,脸微微有点红。
严正突然觉得很好玩。他的小姑娘长大了,在想婚嫁的事了吧?
“原来,你是急着见我父母啊?”严正略微调侃的语气,方少言却觉得他正在思考。
方少言:这是哪跟哪啊?
严正看着一脸羞涩,急着想辩解的方少言,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你放心了,我喜欢的,他们都会喜欢。”
他这样一说,好像她急着见他父母似的。她假装生气,轻轻地捶他的胸,嘴里只是喃喃地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严正却一把抱起她来轻轻地放回床上。他必须让她早点睡觉,否则她会累坏的。
“我就坐在你身边,等你睡着了再走。”严正轻轻地帮方少言掖了掖被子。
方少言就这样在严正的注视下,闭上眼睛沉沉地睡着了。
又经过两天的发酵网络上已经是一边倒的声音,严正知道必须早点处理,但他又心疼方少言,只想让方少言好好睡一觉。方少言睡着了,他就拿出材料,准备了几种文案,等方少言起床再商讨。
方少言一觉睡到大半夜,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心里空落落的。房间只亮了个床头灯,有些昏暗,方少言还是一眼看到了严正,心里莫名地踏实了点。严正就坐在她旁边的靠背椅上稍仰着头打瞌睡,电脑都没合上。她轻轻地起来,挪开严正的电脑,拿了条被子盖在严正的身上。
看到电脑的内容,再看网上,方少言才知道网络舆论已经偏到了几乎不可控制的地步。当然,大多数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孩子出事,无疑是家庭的痛,更何况孩子是在学校出的事,因此,很多人认为学校应该承担主要责任,有些语气凌厉的甚至认为学校应该负全责。
知道内情的方少言自然明白这个事情是家庭的问题,并不能怪学校。作为媒体人,本着客观的第一原则,她也调查过秦校长到镇里的两年做的事情。秦校长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镇里的学校,都是很作为的。他是真的受了无妄之灾。
他看了看严正的方案,说得很客观,但是并没有过多提及她的家庭。她当然知道他不希望她难堪,可是良知告诉她,这个事情她必须站出来,而且以死者姐姐出面。人死如灯灭,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赵亮内心的痛苦被太多人窥见。
方少言把自己的所看到的和自己对家庭的体验都写了下来,然后附上了方亮的遗书。
这是一份强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秦校长的无辜、学校的无辜。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必须面对网络的质疑和家庭的质疑,毕竟赔偿的问题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这样一来,很多东西都会变。严正醒来看到方少言写的方案时,就是这样想的。
他就坐在方少言的旁边,等她停下来。他搂过她,轻轻地告诉她,“一切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方少言愣了下,随即点点头。此生,严正为她付出的,她估计都还不完了。她会一直陪着他,爱他。
对好方案,严正在各个平台把方案发出去。天已经大亮,方少言还要去医院,两个人也没有再睡了。
严正看着方少言眼睛的青色。她皮肤本来就白,又没有化妆,青色更是明显。他只想快点结束这里的事情,把她带回去。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方少言的母亲却没有在,据说已经出院了。方少言一打听才知道是她继父来办的手续。她不禁眉头紧皱。她母亲头上的伤虽然不碍事,可是伤的是脑袋肯定还是要多休息的。
是什么事情,让继父这么着急把人接走了?方少言思考了一圈,意识到了什么,抓起严正的手就走。他们到达学校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他们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校长没来。不过,方少言也问出来今天确实是他们谈赔偿的时间,只是地点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县教育局。这次是教育局出面,双方协商。
严正跟少言又赶到了教育局,这次倒是见到人了。他们似乎已经协商好,从教育局出来。方少言首先见到的是秦校长。他好像老了十岁。看到方少言,他明显地愣了下,然后欣慰地拍拍她肩膀。他说,“少言啊,我对不住你啊。”他到今天才知道赵亮就是方少言同母异父的姐弟。他摇摇头,很无奈地说,“这一次,谢谢你。”他也看到了严正,然后点点头,拍拍严正的手臂,大踏步走了。秦校长想说得很多,可是见到少言,她却说不出口。他知道她苦,却帮不了她。
还没往前走,方少言继父和母亲已经出来了。他们的脸色都不好,低着头。方少言看到继父扶着自己的母亲,心里五味杂陈。发生再不堪的事,他们总是最亲密的人。有些东西她确实是做不了主的。
抬起头来,方少言的母亲就看到方少言站在十步开外。她气得全身发抖,快步走到方少言的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不过,她这一巴掌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严正挡住了。严正很郁闷,他以前只知道方少言不被爱,却没想到她的家长还暴力。昨天他到的时候,看到方少言白晳的脸上两个巴掌印特别清晰。他就十分心疼,只是碍着少言的面子没有问。她睡着后,他还拿冰给她敷了敷,今天早上起来才没有印了。
“你是不是失心疯啊,啊?”她面容扭曲,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样子十分委曲,“你写的什么,我儿子就白死了。”
她说完趴在自己的丈夫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你,你,你这是为啥啊?”眼前的男人也是一脸恨意,但是瞟了一眼严正就不敢再多话。
方少言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赵亮的死还是没能让他们明白,是家庭的问题才让他选择轻生。她自己就深有体会。如果,她不是遇到严正,赵亮的结局也可能是她的结局。
“他不是因为学校而死,当然不能让校长背锅。”方少言淡淡地说。
“他怎么不是因为学校而死,他是在学校死的。”她妈妈听到她的话又激动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货。”她突然抬起头来,推了方少言一把。
再难听的话她也听过,现在听这些她的心已经起不了波澜了。她只是可怜赵亮死了还要被利用。
“赵亮是因为你们死的。”方少言语气平淡,却听得到愤怒。
“你,你,你,……”方少言的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少言觉得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不会明白,就算是赵亮的死也不能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家庭早就出现了问题。
“差多少,我陪给你们。”方少言面无表情。她想要救赎他们,也要他们愿意被救赎。
“本来说好的二十万,现在只变成了人道什么的才两万。”方少言继父着急地接话,但他说得断断续续地说,手比了个二,似乎这样才能把意思说明白。
方少言点点头,对这个家她再也不会有任何留恋了。“你们是要一个月一个月地给,还是一次性拿?”
夫妻俩显然不相信方少言的话,相互对视了一眼,难得齐声回答,“一次性拿。”
方少言咬咬唇。一次性拿,她肯定没有这么多钱。她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无非是因为严正。她抬眼看了下严正,严正点点头。
“好,一星期内我给你们。但是你们不能再找学校的麻烦。”方少言掷地有声地说。对面的夫妻才露出笑脸。
作者有话说:还钱这种桥段太矫情了,咱们就不写了哈。女主很独立的,经济是大坑,她只能依靠男主了。男主有被依靠的东西,还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