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习惯这种违和的感觉了。
此时此地，即便她想要抓住一个人，跟对方倾诉自己今天晚上所受到的内心波动，恐怕对于另外那个人而言，这也只是一桩无趣且扫兴的谈资罢了。
她将盘子里的酒放在一个客人的面前，收起盘子想要离开。
对方忽然叫住了她。
“哎，小妹妹，你是放了学出来打工的吗？”
对方已经喝得半醉了，此刻坏笑着拉扯过她，想要对她动手动脚。
段子蓁过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她这一身简单的格子衬衫在这个歌舞厅里其实相当扎眼。
这个客人也已经是在一旁暗暗观察了她一个多小时了。
他瞧着这个年轻妹妹应该是第一天来这里做兼职的，经理肯定不会为了一个第一天上班的新人而开罪他们这样的常客。他就算在这里闹出点什么事情，最后的亏应该也是对方吃。
想到这里，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拽着段子蓁不肯放手。
段子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顺便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想要教训一个看不过眼的人，对她而言只是三秒的时间。
但这会不会影响到学院的学分记录？她忍不住开始思索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座位上忽然有人站起来，呵斥一声：“喂！小崽子，手脚放干净一点！”
那喝醉酒的男人被这么一吓，赶紧收了手。
再抬头一看，发现站起来的人有点眼熟——好像是、好像是那个家里办厂的周兴齐……
醉酒男立刻就清醒了几分，他知道这个周兴齐是个家里有钱的主儿，自己还是不要得罪他比较好。
“周老板？这是你的妞儿啊？我还当她是第一天来这儿上班，不认识什么熟人呢……嘿嘿，误会，误会，别伤了和气。”
醉酒男说着就赶紧趁乱溜了。
周兴齐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等他转头再碰上段子蓁，忽然绽开一脸讨好的笑容：“妹妹，你怎么在这里上班了？你想要出来赚钱，你早说啊！可以来我家的厂子，我罩着你！你要是愿意来，不光可以拿比别人高的薪水，而且可以跟厂工们报我的名号！我敢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段子蓁在灯光下瞧了他半晌，终于问出了一句。
“你是谁啊？”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对方？
对方急了：“是我啊！”
段子蓁：“那么……你是谁？”
周兴齐：“你忘了？之前我还来你家相亲呢！后来你家要彩礼价太高，事儿就没谈成……但是你心里还是有我，所以当天晚上就跟我约着在河边见了面，我俩聊了聊，又在河边散步走了走，后来你送我回了车上，我俩就告别了。”
周兴齐似乎很遗憾：“之后几天我一直在心里想着找你，但奈何这边有事儿给耽搁了，没想到你现在到县城这边找活儿干啦？”
周兴齐：“说起来也很奇怪，自从那天和你见过面回来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像就换了一个人！好像一夜之间忽然活明白了的感觉！连我爸妈都觉得我这几天跟以前好像挺不同的，嘿嘿，不过也不知是好是坏……”
段子蓁又是瞧了他半晌，终于把对方给想起来了。
哦，是那个在河边遇到了「污染物」的倒霉蛋儿，后来被她作为『亲历者』给处理了。
只是不知道药效竟然发挥成了这样，落到他的记忆里，“河边遭遇怪物、死里逃生”变成了“月色下温情脉脉地和女孩散步”的版本。
两个版本实在相距甚远。
她“哦”了一声，并没有任何见到熟人的面对面的热络，只淡淡反问一句。
“知道了。那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儿么？没事儿的话我继续工作了。”
周兴齐一愣：他刚才帮妹妹解了围，却没想到妹妹竟然连句“谢谢”都懒得跟他客套。
但他潜意识里也不敢对她不敬，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的缘故，他心底总朦朦胧胧有种感觉，好像这个妹妹是个不可以被得罪的人物……自己得罪她就会死得很惨……
他讪笑一声：“咱们能在这里碰上面，也是一种缘分，要不咱俩喝一杯，叙会儿旧？……”
“抱歉，现在对我而言是工作时间。”她平静回应，“工作时间开小差的话，会被经理扣工资的。”
周兴齐：“……”
这……
他摸摸头，只好说：“那行吧，那……那您先忙……”
段子蓁点点头，继续挤入了人潮之中。
*
一整晚的工作结束。
段子蓁从客人的闲谈中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那家旅馆的确是当地传闻中“挺邪乎儿”的旅店，当地人别说去入住，平常连路过的时候都会绕着走。
她所工作的这家歌舞厅距离那邪乎儿的旅馆很近，大概两条街的距离。
她或许可以抽出一天，去探一探那家旅馆的虚实。
歌舞厅打烊已经是凌晨了。客人陆陆续续走散之后，服务生们就开始收拾门店。
经理终于想起今天还有一个新人在，走过来随意问了几句段子蓁的情况，接着就和她口头约好了薪资。
“至于劳务合同嘛，等你过了三个月试用期决定正式定下来了再签，我们这边的员工来来去去和流水一样，我看你也不一定能待得这么久……”
“你还没地方住吧？这边有宿舍——哎哎！娴娴，你领她去女生宿舍。”
名叫娴娴的短发女生走过来，沉默地领着段子蓁走出去，绕过歌舞厅，在后面一栋短租楼前停下来。
“这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了。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一下——在宿舍里也要注意警惕舍友，别把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
娴娴率先走进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段子蓁一眼。
……这个姑娘看上去太美好了，皮肤娇嫩，气质沉静，她美好得仿佛从来没有被社会毒打过。
“你从小应该挺娇生惯养的吧？光是气质，好像就和我们这些人很不一样。不像是小地方来的。”
娴娴难得有一些担心这个女孩。
她在风里低低说了一句：“等你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就赶紧走吧，这家歌舞厅……”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