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归尘拨开人群，走到苏炎身旁，拍了拍苏炎的肩膀，说：“既然小炎你能问出这个问题，便说明其实你有了自己的答案。不过，还是听我说一说。”

苏炎握着剑柄的手攥紧了几分，露出了少有的严肃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步归尘笑了笑，说：“首先要明确的是，我们仅仅是人，没有全知的本事，也就是说，我们很多时候无法看到事情的全貌。所以我们总会去相信我们的所见所闻，但这毫无疑问是片面的。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不知全貌，便不予置评。

“不过，罪人是确实存在的，无论是什么理由都无法掩盖既成的事实。正如都天府的人，补下天妆大阵，勾结张启，欲置诸位于死地，这是不可更改的。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背后的缘由，他们是主动的，还是被胁迫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一概不知，所以我们便无法量刑。再补充一句，虽然我们本就没有审判别人的权力。

“为何需要给罪人辩护的人，因为既然有人为他辩护，那边说明有人将其告上了法庭。所以并非是为罪人辩护，而是所有被告人都需要律师的辩护，因为并非所有的被告人都是真正的罪人。就是说，为罪人辩护，是程序上的必要，这可以避免许多的冤假错案，是制度的完善，是程序的圆满与正义。所以，所谓的为罪人辩护，是为了制约权力，是为了守住人性的底线，这具有无可替代的必要性。

“人们正是意识到人性的不健全，才会用更加合理的模式、流程，来限制自己，不让权力可以为所欲为，不让人性的恶无限放大。有些时候，我们是出于正义想要打击罪犯，认为不应留给罪犯辩解的余地，也会因此错以为替有罪者辩护的人是恶人。然而，往往正是这种出于善良与正义的愿望，才会将人类推入地狱之中。假如有人说你有罪，你便有罪，那世界不就乱了套么。所以为罪人辩护的人并非罪人，而恰恰是人性的最后一道防线。

“要时刻记住，人类是不完美的，拘于时代与地域的我们所追求的正义并非是健全的。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时刻警惕，不让自己迈出人性的那一道坎。

“至于如何处置都天府的人，我不知道你们过去是如何做的，但在我看来，唯有正规的法律途径才能最恰当地为他们定罪。不过，修行者们是人么？我不太清楚。”

步归尘将双手搭在苏炎的肩头，环顾四周，高声说：“我所说的并未为小炎一人，而是为你们所有人。当然，我所说的也不一定正确，还需各位自行评判，找到自己心中衡量善恶的拿一把尺子。只是，不要等冤案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再去后悔就好了。除此之外，我也并不企求每个人都认同我，或者理解我所说的话，只要有一两个人能够从我所说的话中，找到自己的方向，那我所说的便不是废话了。”

步归尘的目光扫过苏家兄妹和李家兄弟，见四者皆是陷入思考之中，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冲韩凡仙行了个礼，步归尘松开搭在苏炎肩膀上的双手，准备和柳不言一同去寻周昊一。

柳不言趴在步归尘的耳边说：“你真的觉得修行者们会按你说的做么。”

步归尘轻轻摇头说：“现实与希望总有差距，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希望。最佳的办法我已经提出了，没有专门的机构可以从零开始，但总比不行动的好。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柳不言皓首轻侧，冲步归尘展颜一笑，说：“我发现我似乎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步归尘笑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别对我生出太大的兴趣，不然可就要被我迷倒喽。”

“我呸，就你？”

“哈哈……”

步归尘和柳不言二人并肩走向树林的尽头，嬉笑吵闹，亲密无间，全然无修行高手的样子，倒似一对普普通通的朋友。

“金风玉露，胜却无数。真好啊……”韩凡仙看着两人，开心的像个孩子。

在层林之间，张德予与张唯诚藏身其中，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步归尘的一番话让张唯诚亦陷入沉思，只是不知他还是否有机会补过。

张德予负手而立，目光看向天之尽头，似要望穿历史的迷雾。他自语道：“不健全的正义么，可惜人类向来如此……我一成魔，天下无魔；我一成仙，天下无仙。听起来倒是张狂得很。可惜，可恨，可笑，可悲。”

看步归尘和柳不言远去，张德予一拍张唯诚的肩头，两人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步归尘和柳不言二人却不知，他们所寻觅的人竟会如此轻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起初众人一愣，但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张唯诚。

被认作失踪的张唯诚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众人惊呼。

龙虎山天师府的弟子们更是热泪盈眶，本以为他们的二师兄也与大师兄一样遭遇不幸，此刻张唯诚便是成了天师府弟子们的主心骨。

张立巉如此壮汉，竟都有些热泪盈眶，第一个冲了上来，抓住张唯诚的手，有些哽咽地说：“师兄，师兄……”

张唯诚拍了拍张立巉的肩膀，看着张立巉粗犷的脸，不禁想起张立巉小的时候，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和师兄的身后，如今却是长得这般模样，“真是的，师兄这不是回来了吗？有什么好哭的。”

张唯诚又冲天师府的弟子们喊道：“师弟师妹们，我回来了。”

张立巉闻言吸了吸鼻涕，说：“唯诚师兄，大师兄他，他……”

“我都已经知道了。”张唯诚松开抓住张立巉的手，说：“我们会铭记他的，明科大哥永远是我们最好的大师兄。”

天师府的弟子们闻言，皆是沉默，难掩地有些伤感，其中张安然更是眼泪夺眶而出，但仍是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忽然，张唯诚向一直被众人忽略的张德予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

众人皆是一惊。

“此人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

“脸怎么有点看不清楚，像蒙了层纱。欸？逐渐清晰了。”

天师府的弟子亦是大惊，二师兄竟会跪拜此人。

张立巉欲上前扶起张唯诚，但在目光扫到张德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似乎见过此人。

“究竟是在哪里呢？”

“请老祖宗为天师府主持公道。”（张唯诚）“前辈，许久不见。”（韩凡仙）

张立巉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中，嘴巴大张，有些结巴地说：“难、难不成，您、您是张、张、张德予，老、老祖！”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名鼎鼎的，无敌一个时代的死兆魔君；踏破虚空，羽化成仙的噬灵天仙——张德予，竟然就这么毫无声势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修行者一般。

所有人都盯着张德予，那历经风霜，仍不着丝毫痕迹的脸便是其无上修为的证明。

只是看起来这般温润的人，竟是死兆魔君，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但一想到此人的称号，便心生不好的想法。

“难道魔君才是张启背后真正的依靠。”

张德予的一双桃花眼扫过众人，令修行者们心头一紧。

“虽然如今的正义是不健全的，但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