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在三年前方止语的十六岁生辰之日,秦鸢从从街边乞丐手中得了种花样极为好看的烟火。
她带着方止语去了山崖边,本想告诉他再放出烟花以免吓着他。
可山下的乞丐朋友误将落下山崖的石子当做信号,提前放出了烟花。
毫无防备的方止语正在与秦鸢说着话,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了心。
她还记得她是怎么将比自己大了两岁的方止语拖回家,又是怎么被父亲用长鞭惩罚。
不过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方止语昏迷三日,所有人都告诉秦鸢他要死了,方家连棺材都快要准备好了。
她哭着求着要见他最后一面,甚至因为自责嚷嚷着要和他一起死。
到最后才发现,所谓昏迷三日是真,棺材都备好了是假。
这一切都是她父亲与方止语的父亲合伙演的一出戏,就是为了让秦鸢长些记性,不再任性妄为的胡闹。
自那以后,秦鸢便真的长了记性。
严格说来倒也不算长记性,只是每每想起此事皆会心有余悸,已经成了她隔三差五的噩梦。
直到她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跟着太医学些急救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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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鸢战战兢兢地替方止语施针,紧张得浑身是汗,连气都不敢重重喘一声。
好在她平日里虽是顽劣,但涉及到方止语的性命,她还是记了些急救的穴位。
她刚布下针,楚厌权便带着随行的医士回来了,速度之快倒让她欣喜之余多了些惊叹。
而医士站定时整个人皆是懵的,因为楚厌权几乎是拎着他飞奔而来,他一把老骨头差点没散在路上。
不过好在是秦鸢的针法尚可,稳住了方止语的心跳脉搏,没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
秦鸢如散了架的木偶人一般坐在床前的脚踏板上,靠在床沿边看着方止语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心中只剩下愧疚。
其实早在发现的母亲尸首中的手绢时她就已经怀疑当初指示有疑点,可当时的她不过十岁,加之私通战王一事是她亲眼所见,久而久之便将这疑点抛之脑后了。
而就是在半月前她和方止语纳吉那日,这块被藏于深柜中的手绢意外被翻了出来。
她内心的疑虑重起,反复怀疑自己眼见究竟是否为实,这才有了借上香名义询问真相的青州一行。
其实依着秦周两家僵持的关系,回青州上香根本就可有可无,
可此行却让方止语时隔两年疾病又发作,游走在鬼门关两次。
若是方止语因她而出了事,她真的会愧疚一辈子。
“在想什么?”
楚厌权的声音将她从漩涡中扯了出来,她回过神后只觉得自己双颊微凉,用手擦拭后才发觉竟是泪水。
她真的很后怕。
“林公子,你说……若是人这一辈子都陷在噩梦里,会怎么样?”
楚厌权从椅子上起身,也坐在了踏脚板上,看她眼里溢出来的失措,一瞬间好似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我不知道。”他说,“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或许真的会有转圜的余地。”
就像他上辈子荒唐的半生一般,上天竟给了他重来的机会,所以这一次,他想抓住。
见秦鸢仍旧呆滞地看着方止语,手指也不自觉搅在一起,他忍不住又道:“所谓转圜的余地,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若非你及时施针,他大抵真的撑不住了。”
“我知道。”她声音闷闷的,鼻音有些重。
她只是有些自责,有些后悔带方止语来青州,也许不该让他本就孱弱的心经历这些。
刚冒出来的眼泪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遇事只会哭的女子。
但事实是,她真的很爱哭,哪怕很多事情她能解决得很好,眼泪也总不会缺席。
她虽被云京的贵胄们评价为最跳脱乐观的世家小姐,却也有另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爱哭鬼。
楚厌权忽然背过身去,“想哭便哭,我不看。”
秦鸢一转头看见方止语气若游丝的模样,又想起被自己忽略了七年的证据,眼眶中的晶莹终是藏不住了。
听着身后的少女因努力压抑哭声而发出的抽噎声,楚厌权几乎能想象得出她颤抖的双肩。
他明知不能,却还是没忍住侧了下头用余光看去。
果不其然,秦鸢一双手捂着脸,身子因抽泣而上下起伏,泪珠透过指尖的缝隙滴落到他的衣摆上。
他鬼使神差的用手去接,就这样看着她哭了许久。
直至天黑时,秦鸢靠着床沿便睡着了,泪痕还粘在脸上。
楚厌权端来了药替恢复了些神志的方止语喂下,尽力想避着些秦鸢不吵醒她,但她睡眠本就不深,一听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就睁了眼。
她醒来后抹了一把眼角,便忙着看向方止语,见他双眼睁了点缝隙,这才长呼出一口气。
“我来吧。”
她想要接过楚厌权手中的药,但他双手往上一台,秦鸢只是扑了个空。
“秦姑娘身上衣裳都未干,方才我不好吵醒你,如今你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
说实话,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楚厌权都没如此亲力亲为照顾一个人。
还是一个男人。
喂他喝了药,还要替他擦拭额间的汗珠,换水倒水,皆是他一人所做。
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了,本该回云京听封,找到追杀自己的太子党,替自己报仇。
如今却在此当起了仆人。
秦鸢换上衣服,尚未来得及去瞧一眼方止语,便听赶来的官家急匆匆道:“三姑娘,出事了,老太太叫您赶紧过去。”
她火急火燎随着管家前往,站在柴房门前时,分明刚换上衣服,浑身上下却忽然如至冰窖又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冰冷。
柴房不大,除去杂物只站得下三个人,周胜夫妻与姜氏都在里面。
而那草堆上躺的人,竟是浑身是血的赵青。
柳静连忙便要捂住她的眼睛,“昭昭,你别看。”
她却只是摇摇头,拨开了柳静的手,强忍着血腥味带来的反胃感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