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鸢和方止语定亲那日,大司马府派人送了三回请帖到周府上,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
周府的老夫人姜氏——秦鸢的亲外祖母,一个七旬老太太,拄着拐杖也要将请帖亲自撕碎了丢到门外。
那时她便知道,周府一行,定是困难重重。
秦鸢走上前,带着方止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外祖母安康。”
“周老夫人。”
那妇人理了理面容,走至姜氏身旁,低眉颔首道:“老夫人,三姑娘不肯进,非是要将那两个带进来。”
姜氏未理会她的话,而是凝视着秦鸢。
她道:“你娘在世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顶撞长辈,大打出手,半点规矩也不懂吗?”
姜氏虽已是满头苍白的年纪,说起话来确实中气十足,毫不绵软。
“您误会了,并非如此!方才是这位大娘与我们有些误解,这才动起手来。”方止语连忙挡在她身前解释。
姜氏一双满是褶皱的眼皮挑了挑,“你是方家那个病秧子?”
“我……”
“阿语他不是病秧子!外祖母,孙儿与阿语是来祠堂上香求婚事顺遂的!”
“你们秦家人当真是脸皮堪比城墙还厚,琴书是怎么被逼死的你们秦家这不过七年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鸢想反驳的话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心中被掩盖了数年的愧疚与悔恨细数涌来。
她声音弱了下去,“孙儿没忘,娘的死孙儿这辈子也不会忘的。”
说完,她垂在双侧的手忽然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握住。
她回握住方止语的手,扬声道:“可是如果娘还在世,定然也是希望孙儿和阿与婚事顺遂,一生平安的!”
“这门婚事是娘亲口定下的!”
她双瞳坚定,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姜氏。
真像……和琴烟当年非要嫁给秦尚时当真是一模一样。
姜氏手中的拐杖轻抬起,指了指她,“还是那句话,你进来,这两个人去周家客栈等着。”
“不——”
“走吧。”
她反驳的话未说完,便被楚厌权打断,他一把扯过挡在她身前的方止语,几乎是头也不回的就上了马车。
她忽然有一种被两个男人背叛的感觉。
那男扮女装的男人掀起帷幔,一双漆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直到马车驶过她,消失在周府前。
事已至此,秦鸢只好孤身一人进了周府。
跟在姜氏身后,沿着石子路走到西厢房。
“先去换身素净衣服,到前厅来吃饭。三日后是吉时,便可开门让那病秧子进祠堂。”
她顿了顿,“上完香便快些走,周府容不下秦家的大佛。”
丢下一句话,她便一瘸一拐地杵着拐杖离开。
秦鸢五岁时爬树不慎跌落,不知为何昏迷不醒,大夫说需得一味万金药材才可医治。
若不付这万金,便只能去那山崖边自行采摘。
如此拙劣的套钱谎话,全家上下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外祖母眼见秦鸢昏迷不醒,心里着急便去了。
被那野狼窝的狼咬伤了腿,若非爹早一步赶到,只怕就不是伤了右腿这么简单了。
想起旧事,秦鸢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秦……鸢?”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她回身望去,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你是……周姌?”她试探性问道。
周姌并未回答她,而是在确认她的身份后挑起了眼睛,挺直了身板。
“你怎么还有脸回周家?”
眼见来人不善,秦鸢也并不想多与之纠缠,推开门便要进屋。
可周姌却拽住了她的手,“站住!”
她眉心蹙起,使劲一甩将其甩开,并顺势进屋,周姌又用脚卡住门缝,不让她关上。
“亏我小时候把你当好姐妹,没想到你是那种连自己亲娘都能出卖的人!”
她一口唾沫吐在秦鸢衣服上,满是鄙视,“呸!恶心人的东西!”
秦鸢压抑着心中怒气,面色不改,只加大了手上关门的力度。
“啊!嘶——”周姌脚上吃痛,连忙将脚拔出来,一个没站稳便摔在地上。
再抬头看去,秦鸢已经将门重重关上了。
她心中委屈,一手摸着自己的脚,一手指着房门大喊:“快来看啊!秦家那个白眼狼回来了!”
秦鸢在屋里面无表情地将被唾沫弄脏的衣裳换下,听着门外的敲打声与议论声,不紧不慢地将素白衣衫穿上。
“白眼狼!你别躲着啊!”
“有本事回来,没本事见人吗?!”
“咱们几个孙儿里,祖母可就对她这个外孙女最好了,半点不讨好不说,倒把三姑母给赔进去了!”
“那可是她亲娘啊,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秦家说话,活活逼死三姑母。”
三个十六七岁少年少女在门外数落着秦鸢。
她换好衣裳,理了理衣领,看着几人几乎是趴在门上的影子,面无表情地将门猛地拉开。
“啊!”
三人异口同声地惨叫着摔在地上,秦鸢撩起袍子跨过三人走到石子道上。
“外祖母叫我去吃饭,我就不招待表姐表哥们了。”
她语气轻松,丝毫没有被几人的话影响,说完便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三人。
周姌气得牙痒痒,爬起来后带着二人又跟了上去。
前厅内,檀木圆桌边坐了四个人。
位于正堂上方的位置,是姜氏。
其余四人,分别是姜氏的大儿子周胜,二儿子周德和两个儿媳。
秦鸢挨个问了好,便落座在大舅母柳静的身边。
本该热闹的正厅一片寂静,姜氏用筷子敲了敲碗,“那三个小滑头怎么不来吃饭?”
柳静笑着回道:“姌儿带着双儿和斌儿玩闹呢,许是忘了。”
“不成体统!都已经是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当真以为已经还是孩童!”姜氏脾气上来,那筷子也摔在桌上。
“斌儿的功课最近如何?”
柳静推搡了下埋头吃饭周胜,周胜扒拉两口饭便猛地起身。
“功课这事儿靠自觉,衙门还有事,儿子就先过去了!”
“客栈和铺子里最近生意太忙了,我也先走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丢下碗筷,迅速逃离。
柳静瞄了一眼秦鸢,连忙转移话题道:“昭昭,怎么没见方家公子?不是和你一起来祠堂上香的吗?”
姜氏冷飕飕的目光又刮了过去,柳静欲哭无泪。
她又说错什么话了?
看着她投来求助的目光,秦鸢这才开口道:“大舅母,方才我瞧见姌表姐了,想必这会儿正在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那三人便叽叽喳喳地走进了正厅。
一见姜氏冷着的脸,又忙着收起笑容,恭恭敬敬行礼落座。
柳静拉过秦鸢与周姌的叠在一块,慈笑道:“姌儿,快来和你昭昭妹妹打个招呼,听你祖母说,你们小时候不是最要好吗?”
秦鸢未动,周姌却一把抽出手,像是触碰到什么污泥一般不停的擦拭着手。
”谁要和害死自己亲娘的白眼狼当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