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上元节,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战王被上奏谋逆,皇上大怒,举国动荡。
偏在此时,年仅十岁的秦鸢撞见了自己的亲娘周琴烟与战王同床共枕。
就在秦府取消酒宴那晚,华澄园内。
她大抵一辈子也忘不了母亲被人从护城河内打捞上来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秦鸢循着记忆中的路径走至周家客栈,一眼便瞧见马鹏中秦家的战马——那是当今皇上御赐的铁蹄战马。
刚踏进客栈门,便看见里头靠窗的位置上熟悉的身影。
“阿语!”
她踮脚挥手,随即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别着急,慢点跑。”
方止语起身让出位置,轻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
秦鸢的左侧,坐着一个墨白衣衫的男人。
他的头发被黑色的发冠束起,两额前的碎发随着微风扬了扬,带来一丝微苦的乌木沉香。
她张了张嘴,愣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换了身衣裳,秦姑娘就认不出了?”
她哪里是认不出!是没想到他居然换回男装了!
那她前面做的戏不都穿帮了吗?
“昭昭,你别生气,林公子都告诉我了,他是害怕有人跟踪这才换上女装,不是有意要瞒我们的。”
听方止语一番解释,秦鸢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误会自己与这男人不清不白。
“怎么样?老夫人同意我们进祠堂了吗?”
方止语在秦鸢对面坐下。
“外祖母同意了,三日后便能进去,只是……”
她顿了顿,“只是我想办件事,可能会让我们上香那日会不太平。”
她心中愧疚,低着头,却只是听方止语慢慢道:“你想做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秦鸢正想将计划一五一十告知,又忽然侧过头看向楚厌权。
“林公子,前面就是周家的甜点铺子,你想不想去尝尝?”
楚厌权眉峰跳了跳,低头抿了口茶,像是未听见一般眺目看向窗外。
秦鸢:“……”
“林公子也不是坏人,昭昭有什么话不妨大胆说。”
天真如方止语,连楚厌权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种没有丝毫心计,脑子回转不过来的男人,昭昭是怎么看上他的?
秦鸢微微叹气,只好压低了声音,“我需要你帮我寻一个人。”
……
“舅父!你要带我去找我爹!”
三人正喝着茶吃着饭,秦鸢忽然被一声尖锐的女声吸引了目光。
她朝柜台望去,一身黄裙子的周姌正拖着周德的手臂往外拉,周德明显不想掺合,一把将其甩开。
两人又不知是絮叨说了些什么,周姌忽然止住了哭声,猛地转身,微红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秦鸢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的眼神直直落在了秦鸢身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秦鸢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自己身前了。
她也不说话,就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盯着她,微微的怒气如烧开的水一般冒了出来。
看着她起伏的胸膛,秦鸢率先开口:“大舅母正担心你,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不要脸。”她咬牙切齿,咬字清晰。
“你说什么?”秦鸢摸了摸耳朵,“大声点。”
“你滚出去,这里是周家的客栈!是属于我爹的!”
秦鸢看了看不远处的周德,“你说这话,把把二舅父放在何地?”
“你滚不滚?不滚我就叫人把你绑了,丢在那土匪窝,叫你和你娘一样,荡妇!”
方止语起身走到秦鸢身前,隔绝开她与周姌,仍旧是语气温和,“想必这位是昭昭的表姐,周姌妹妹吧?”
“不知是有什么矛盾没有解决好,但语出伤人总是不好的。”
“有什么话好好说,切忌伤了和气。”
他最是有耐心又好脾气的,但这一套对于蛮不讲理的人来说,丝毫没有作用。
周姌环抱着双手,由上至下打量了他半晌,最后一阵嗤笑,“你是那个……病秧子?”
“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样,想英雄救美?”
“喜欢她这种白眼狼,可当心被背后插刀子!”
方止语眉头紧锁,少有的露出严肃的神情,“同为女儿家,你何必这般侮辱昭昭?”
周姌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前仰后翻,又正色嘲讽道:“侮辱?你问问这方圆几十里,又谁不知道秦鸢亲自指认自己亲娘,活活逼死了她!”
眼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
方止语心间抽痛,忽然捂住心间蹲下,只短短一瞬,额上布满了汗珠。
秦鸢着急扶住他,也不再去理会周姌,慌忙替他抚了抚胸腔,“阿语,你怎么样?”
看他们这副狼狈模样,周姌心中的委屈顿时消散了不少。
“行了病秧子,快带着这白眼狼滚回云京去吧!碍眼。”
秦鸢咬紧牙关,直直瞪着她,“你再叫他病秧子试试?”
“我叫他病秧子怎么了?他就是病秧子啊!谁不知道云京方尚书家那个儿子生下来就是怪——”
秦鸢倏地起身,一巴掌抽在周姌原本已经有巴掌印的脸颊。
周姌不可置信地抹去嘴角的血渍,怒目圆瞪,“秦鸢你居然打我!”
她张牙舞爪着便也对秦鸢上了手,奈何刚伸出手便被一柄剑鞘挑飞,重重摔在地上。
楚厌权不耐烦地眯了眯眼,将剑鞘横在桌上,“你很吵。”
“好啊秦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和方家病……公子有了婚约,又和这个男的暧昧不清!”
周姌趴在地上,一股脑的怒气冲了上来。
秦鸢不再理会她,只是将方止语扶了起来,对楚厌权道:“你帮我把他送去房中,叫随行的医士替他瞧瞧。”
楚厌权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她眼角的泪珠在这个角度清晰可见。
忽然就与他前世记忆中被斩首的秦鸢重合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拭去,可一双手悬在空中,那眼角的泪花已被她用衣袖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