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室里悄无人声,只有一急一缓两道呼吸。
林之归没想到燕云熙会突然问起这事,慌乱之下没能按住自己急乱心跳,前生往事浮于眼前,暗了他的眼,却静了他的心。
“戏文里常说宫里吃人不吐骨头。”
长出一口气,林之归尽量让语调如常,可念及此事,实难掩心中怨愤讥诮,“阿念生性单纯温和,我怎么敢放她进这吃人的皇宫?”
“是吗?”
喃喃的反问让人听不出情绪,林之归也不知自己的话能否取信于她,但也只能将这话咬死。
重生之事过于匪夷所思,本就牵扯因果报应,干预得越多之后的事就越无法预测。
眼下已经事变数丛生,再叫这人知晓此事,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小之,你其实很不适合撒谎。”
燕云熙的话让林之归心头一跳,出了浴池带起水声盖了燕云熙后面的话。
待得人从屏风后转出,四目相对时燕云熙却又什么都没再说。
茶褐色的瞳孔好似琥珀,点缀在凤眼之中,轻易就能让人看透其中情绪。
燕云熙敛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再仰头时又成了一贯温和的笑,“夜色已深,该就寝了。”
跟着她进了寝殿,往日总遣了人让他睡外间小榻的人,今日竟破天荒地让他进了内殿,自己留在了外间。
在柔软的床褥间躺下时,林之归还觉得不真实,盯着帐顶发愣,将外间的对话听了个完整,面红耳赤的同时却又迷惘不解。
是否对自己太过上心了?
借着多了解太子妃一些的口,燕云熙从伺候的嬷嬷口里打听了些事,让甄有福准备了东西。
第二日醒来时,太子对太子妃宠爱有加,女子小事都细心照拂等消息,已成了宫人后妃口中津津乐道的羡艳之事。
太子妃被太子剪坏了头发仪容难整,皇后免了太子妃每月例行的请安,却请了太子入宫问候。
一向随侍皇后身边的安乐公主燕无忧却被打发出了栖凰宫,寻了在东宫中羞于见人的太子妃。
栖凰宫中,燕云熙跪在殿内,低垂着脑袋,脊背笔直。
皇后垂首盯着她,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坐一跪两人。
从朝日初升到日上树梢,燕云熙跪了两个多时辰,皇后始终一言不发。
她就像块板正的碑,巍然不动,无声无言。
茶添过一轮,皇后终于是开口了,“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吗?”
“请母后赐教。”
听着她看似恭顺的话,皇后皱眉盯着那板正跪着的人,忽地有了一分心慌。
“本宫知晓你觉得亏欠了林家女儿,但你得明白,你是太子,优柔寡断,感情用事,乃是大忌!”
按下心中纷乱,皇后冷肃了脸训诫,“你当明白,你这个位置是多少人的命换来的,又有多少人的性命系于你身。莫要因为一个林知念,让将性命交托于你的人失望。否则……”
话音一顿,皇后的声音冷厉更甚,沉眼威胁,“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这宫里要一个人消失的办法,你应该懂得。”
燕云熙紧了手,心中一片冰寒,却是仰头笑看向了皇后,“得母后教导多年,儿臣自然知晓母后手段。但太子妃毕竟不同于宫人,还请母后三思而后行。”
微眯了眼,皇后呼吸略促,“你要忤逆本宫不成?”
“儿臣怎么敢呢?但,这是母后为儿臣选的妻,不是吗?”
燕云熙笑着,指尖陷进了肉里,“儿臣没眼光,选了个玩伴险些坏了母后大计,母后让儿臣亲自处置,儿臣做了。小之是母后选的人,儿臣自然是不能怠慢的。总归是弃子一枚,儿臣眼下做得越好,最后获利也越大,对吧?母后。”
嗓音温和,出口的话却无情得很。
忽觉心中刺痛,皇后放在扶手上的手微紧,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刺眼极了。
那般虚伪,那般薄情,叫人生厌。
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皇后抿紧了唇盯着跪在殿下仰头看着自己的人,相似的容颜,同样的眉眼弯弯,一个温暖如朝阳,一个冷沉如寒潭。
云熙为名,子煦为字,本该是拨云见日暖人心。是她自己,叫旭日裹了霜雪,成了没有温度的冬阳。
微瞌了眼,喉间梗塞,皇后深吸一口气,按了眉心,无力的叹混在冷冽声线里,压了心绪,好似如常,“你明白就好。有她在前头挡着也好,妙音进府后也能安生些。”
等了片刻,没听见人应声,瞥眼瞧向底下垂首跪着的人,皇后微抬了指尖却最终放下了,撇开眼按着太阳穴不耐地撵人,“本宫乏了,退下吧。”
“儿臣告退。”
燕云熙伏身行礼起身,久跪的腿脚发麻,不稳地踉跄两步。
高座上的人动了动,却在睹见她站稳看过来时压了眼,盖了不曾挪走的眼角余光。
直到人消失在殿门外,她才敢抬眼看过去,僵着的身子坠回座上,无人知她曾想下座去搀起那摇摇欲坠般踉跄的人。
见燕云熙出来,甄有福上前有心搀扶,却被燕云熙甩袖抚开。
她走得不算稳,却始终板正,笔挺的脊梁,细腰纤纤,如风中劲竹,将折未折。
回到东宫,一路沉默的人才启了唇,轻问,“小之呢?”
甄有福恭敬回禀,“太子妃娘娘现下在花房,正与安乐公主插花饮茶,说些女儿话。”
脚步一顿,燕云熙在东宫门口僵站了半刻。
甄有福抬眼偷瞧了她脸色,只见其上没有半分情绪,长睫遮了眼,更显那双眼狭长幽深。
再落脚时,她却是转向了东宫花房。
僵坐了两个多时辰的林之归见燕云熙走进花房,如蒙大赦般起身相迎,“殿下回来了……”
他话音未落,已被人拥入怀。
霎时间僵硬的身躯,将算不得合身的衣裳撑得绷紧,林之归下意识就要推开燕云熙却反被抱得更紧。
“别动。”
沉闷嗓音让林之归想起新婚夜,再不敢动弹,任由她抱着。
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半个月来都好好的,突然就犯病了。
一旁欣喜起身的燕无忧看着相拥的两人,上扬的唇角落下去,晶亮的眼从燕云熙身上挪到林之归身上时添了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