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外，两辆马车辘辘而行。
林之归看着闭目养神的燕云熙，话在嘴边，欲言又止。
“想知道孤跟林远逸说了什么？”
他盯得太久了，燕云熙就算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浮躁。
沉默片刻，林之归点了头。
“放心，孤没打算对林家做什么。”
燕云熙半靠在马车软榻上，并没有睁眼，“只是警告一二。”
微蹙了眉，林之归压了声音，仅两人可听闻，“我并不担心林家，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燕云熙睁眼看向他，深邃眼眸暗沉，“怎么？见了那晚的事，对孤起了好奇？”
俯身凑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呼吸相闻间，替代暧昧的是威慑，“收起你的好奇心，那只会让你更快踏入坟墓。”
她的眼中透着危险，林之归却没如从前一样退让，“我不会去探究你的事，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在做什么。”
马车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最后在燕云熙一声轻笑里舒缓，“孤还是头一次见，上赶着来被利用的人。”
“对于百姓而言，你是一个不错的太子。你有仁心，心向黎民；有大才，文武兼备。”
直视着那双幽深黑眸，林之归声音低缓却认真，“所以我想帮你，这也是在帮我自己。比起在乱世中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不如让乱世终结于萌芽之中。”
他说得那么认真，透亮眼眸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跟着夫子在太学院学习时满腔抱负的自己。
嗤笑出声，燕云熙本就低俯着的身子又压低了几分，轻柔嗓音笑中夹杂了阴冷，“你搞错了一件事。孤的心，向着的可不是黎民。”
林之归一怔，燕云熙已稍稍拉开了距离，抬手抚上他面颊，阴鸷的眼，病态的笑，话语轻轻，“若不是跟你的约定，孤才是，最想毁了这天下的人。”
温凉指尖拂过面颊带起一阵战栗，林之归脊背发寒，眼里盛着的却非害怕，而是不解。
他不明白，燕云熙为什么恨这天下人。
“你不需要明白。”
指腹划过他面颊往上，直将他的脸捧在手心，额头相抵，她眼中阴鸷消散，温和如暖阳，除却眼底那妖异寒光，“你只需要明白，孤如今之所以还愿为这天下考虑，只是因为孤答应了你放过林知念，而你想让她生活安宁。”
“仅此而已。”
随着收尾四字，燕云熙直起了身，又成了从前模样，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之归愣愣看着她又闭上眼假寐，薄唇翕动，终是抿成一线，收回了视线，长睫盖了眼中起伏心绪。
马车在前往香积寺的半道上停了下来，后面马车上的林锦珠被宫里一个粗使嬷嬷扭着胳膊下了车，在哭喊挣扎中被押进了不远处一个破败的尼姑庵。
燕云熙下了车，伸手扶了林之归一把，却没再松开，握了他的手牵着到静庵门口，看着林锦珠被粗使嬷嬷按着肩膀，由庵里的庵主剃了发。
林之归紧了手，侧首看向身旁人。
燕云熙看着庵里的一幕，听着林锦珠的咒骂，觉察到身边人情绪起伏，目光没有移动，只轻声问了句，“还念着亲情？”
“不。”
没有一丝迟疑，林之归答得干脆，“我只有一个亲人，她已经不在林家。”
“是吗？”
燕云熙轻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他，“小之会觉得委屈吗？毕竟谋害太子妃可是死罪，孤却只将她送来了尼姑庵。”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刚才还大喊大叫的林锦珠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有自己的考量，她也不过是弃子一枚，是死是活幕后之人并不在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之归也是难得提醒了林锦珠一句，“今日你能捡回一条命，是因为你爹是林远逸。你该庆幸没有出事，不然就算是你爹也保不住你。”
说这话时，林之归毫不掩饰自己眼中杀意。
哪怕是背对着两人，林锦珠还是止不住地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她垂下了脑袋，咬了唇不再言语，眼中却非悔恨。
从静庵离开，林之归到底还是知道了燕云熙对林远逸的警告，燕云熙主动说的。
“孤只是让他看明白了，到底该站在谁这边。”
燕云熙垂眸把玩着指尖，说得随意，“顺便让他争取了一下骠骑卫统领的位置。”
“你想当骠骑卫统领？”
林之归有些诧异，“就算他是吏部尚书，但你作为太子要离开京城去远郊管理骠骑卫，恐怕会有不少人反对。”
“骠骑卫统领升迁，空出来的位置当然是原本的副统领里选一人顶上，最为合情合理。”
燕云熙否认了他的猜测，打趣了一句，“孤要是当了骠骑卫统领，二哥还能睡得着吗？”
别说燕云贺了，这建议一旦提出去，皇帝都要睡不着了。
“你在骠骑卫有人？”
话刚出口林之归就后悔了，这实在像是在刺探底细，“那个，你不回答也可以……”
“没人。”
燕云熙打断了他，瞧着他怔愣的神色弯了眉眼，“孤不是说了吗？孤只有小之而已。”
张了张嘴，林之归觉得喉咙有些堵，心跳微促，心间滚烫却又泛着酸，“其实，安乐公主，很关心你。”
“孤知道。”
垂眸转了视线，燕云熙的目光落在窗外远山之上，“无忧会向着我，护着我，但我始终是兄长。”
林之归闭了嘴，心中升起愧意，想起的却是燕云熙从泰元寺回来的第二日燕无忧来找的事。
在竹苑待了一夜的燕云熙眼都没合就去了早朝，燕无忧来的时候她正在休息。林之归本想将燕无忧领去偏殿先应付着，一向闹腾的燕无忧那天相当安静。
从进东宫起她就收了性子，不像往常人未到声已至。她像是知道燕云熙在休息，甄有福还没开口就被她叫了停，静静看了一会儿睡着的燕云熙，她就离开了。
林之归送她到院门口，燕无忧盯着他的眼睛说得清晰，“她很看重你，只有在你面前，她才觉得自在。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请别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