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屋外宫灯也渐渐燃到了头,光线昏暗下去。
忽有风动,一黑影避人耳目,落叶般飘落屋檐暗处,悄无声息进了屋。
轻手轻脚行至床边,刚撩了床帐,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床边人急急退开,伴着一声压得极低的,“是我。”
低沉嗓音有别往日,却让燕云熙的剑停在了他眉心。
“你怎么在这儿?”
同样压低的声音,冷漠得让人陌生。
“我不放心。”
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林之归反而对她冷漠的态度感到放心,摘了面巾皱了眉,“你身边怎么就两个人?大内高手都是这个水准吗?”
虽说他们只在院外警戒,不是贴身保护的,但自己都偷溜进来了,竟然没有一人发现。
听出他话里的嫌弃,燕云熙收了剑,不以为意,“大哥北上,二哥南下,一路都比孤凶险,好手自然是先紧着他们。另外,比起太子,皇帝的安危显然更重要。”
看着她如此淡漠自然地说出这番话,林之归皱紧了眉头,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这太子当得,未免太憋屈了。
燕云熙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冷茶,示意他坐。
屋外宫灯将熄,屋内昏暗一片,两人常年习武功夫高深,倒也构不成影响。
林之归抬脚到桌边在她身边坐下,整个过程都没什么声息,端杯饮了茶,两人絮絮之声传不出这屋子便散了。
“她近日被夫子抓了功课,有文景帮我应付着,我放心不下,就赶过来了。”
饮下一杯冷茶缓了口气,林之归在黑暗中看着燕云熙,眸中神色复杂,“幸亏我来了,不然……”
涉及重生之事,林之归又住了嘴,见她沉默着,又想起赏荷宴那日,自己说认识司隶时,她也是这样沉默着,跟往日很不一样。
沉默片刻,林之归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不问吗?我为什么认识司隶,为什么一定要来。”
燕云熙捻了指尖,反问,“你要说吗?”
林之归一噎,别开了眼,“抱歉,唯有这件事,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燕云熙起了身,“夜深了,休息吧。”
“你睡吧,我守着你。”
林之归说着就上了房梁,怕被人发现,床榻他都不敢沾。
脚步一顿,燕云熙回身仰头看了眼房梁上的人,眼神讳莫如深。
从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敛了眼回到床上,燕云熙却并没能睡过去。
永远留三分清醒,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一夜宁静,却让两人都越发谨慎。
本该在今夜到来的刺杀并没有发生,重生终究是变了很多事,暗藏的杀机从明面又转回了暗处,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清晨用过素斋,洗沐之后,燕云熙离了烟云别宫。
从烟云别宫到泰元寺不过三里远,有一条幽深小径蜿蜒而上,从别宫侧门直达泰元寺。
幽幽小径,青石铺路,沿途遍植林木修竹,风吹叶响,竹音靡靡,伴着远处寺庙僧人撞钟之声。
除了锦衣玉冠,燕云熙一身僧袍散发,脚下云靴换了布鞋,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得缓慢沉稳。
三千长阶通佛门,一步一虔诚。
祈福从这一刻便已开始。
行至竹林深幽处,忽有修竹无风自动,破空之声飕飕!
林间人影起伏,枝叶摇曳吱嘎盖不住刀剑金戈之声,修竹清香里混了血腥。
燕云熙好似无所察,一步一脚印,依旧走得缓慢,直到一个脑袋带着飞溅的鲜血到了她脚边。
脚尖轻点石阶,燕云熙若无其事地越过染血石阶,没让身上沾上半点猩红。
将落地时,耳边风动,前后刀剑裹挟锋锐劲风而来,落叶触风即碎。
身在空中的燕云熙无处借力,这一击似乎避无可避。
暗处两枚飞叶猛然撞上刀刃剑尖,围攻的两人心下一惊,眼前的燕云熙已在空中扭了身,借着刀剑被飞叶撞开的缝隙避开了这一记夹攻,脚尖落地之时,一手前伸,一手后探,指尖敲在刀剑上发出金戈之声,刀剑应声而断。
围攻的两人只觉一股大力从刀剑上传来,震得他们手腕都是一麻,刀剑松了手,那股力还顺着胳膊到了肺腑,蛮横冲撞着经脉,逼得人喷出一口血来,打湿了面巾。
两人失利,其余人已经朝着燕云熙围了上来。
一道影子染血,飞快到了燕云熙身前,将被她重创的两人斩杀,迎上了围攻而来的人。
燕云熙上山祈福,长剑自然不会带在身边,刀枪剑戟袭身,燕云熙如穿花蝴蝶般寻着缝隙而过,指尖每一次抬起,都带着十足的力。
只是这样的打法极耗内力,她倒是能夺一人武器,只是不愿手上沾上血。
“上山祈福,沾了血可不好。”
她这一声混在打斗声中,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但落在刺客耳中却成了挑衅,出手越发狠戾。
几十好手围攻,林之归好几次按捺不住想要出手,想起燕云熙昨晚的叮嘱都只能作罢,只偶尔出手替她和影卫避开致命偷袭。
车轮战最考耐力,纵然有内力护手,一个时辰下来,燕云熙也已是指尖发麻。
再来一次,碎掉的是敌人的武器,还是她的手指,可就说不准了。
又一次避开几人夹攻,燕云熙反掌拍在面前两人胸口,在他们的血打湿面巾滴落前撤身找上了别的人。
她总在避免着下死手,毕竟是要祈福,沾了生死因果,她怕泰元寺的老住持将她扔出来。
上上任泰元寺主持,就曾因当时的皇帝动怒杀了人,而拒绝了本来说好的祭祀仪式。
从前她总觉得泰元寺的人是故弄玄虚,重生一回倒是多少信了因果,没人告知消息,他们还能知道皇帝手上沾了人命,多少还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
影卫游走在燕云熙身周,一边替她分担着攻击,一边斩杀已被重创的人,受伤不轻。
几十人去了一半,也还有二三十,燕云熙心中起了烦躁,眉宇间有了戾气,正要下狠手时,身侧突然传来破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