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马鼻擤气声犹如战鼓在屋中响起，双雄夜奔图中的飞马竟然开始晃动马首。它们身上隆起的肌肉在夜光下流动起伏，宛若飞扬的锦缎。它们的眼睛露出滚滚火焰般的流光。
“吖——”颜凌青一把丢了托盘和碗筷，抱脸而呼。
隆隆隆隆……
激烈如沸的马蹄声响彻书房。修罗感到自己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沉香洲到武丘的驿道之上，回到了那如火的夜晚。只是这一次，他的视角不是自己的主视角，而是正面观看着自己和安崇雅。
他刚刚飞斧杀敌，收斧端坐，安崇雅大笑扬鞭，纵马如狂。
那一刻的激扬快意，醇美若酒，回味无穷。在他们的身后，劫匪的马车分崩离析，碎屑飞扬，化为他们纵马而去的注脚。
这幅双雄夜奔图仿佛一部重回昨日的法器，将所有观画之人都带入了那一天，让他们从头到尾重温了一遍郎五爷和安崇雅飞马破敌的风采。
何等威风，何等煞气，何等快意！这才是江湖！
“我的天啊！”颜凌青捂着脸惊呼。她的俏脸红得像映山红，仿佛彻底沉醉在了这激扬美妙的一刻。
颜凌绝是众人之中最沉静的。他只是缓缓盘膝坐下，手捏了一个法诀，闭目冥想。
众人在激动过后，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修罗感到颜凌绝体内的气脉正在经历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他来到人世间之后，还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顾苏告诉他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颜凌绝显然是众生中独特的一个，他需要好好看看。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颜凌绝睁开眼睛，仰起头来，发出清朗宏远的长啸。这啸声绵延不绝，悠远如梦，仿佛一条隐藏在云雾中的真龙啸于云天之上。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一脚踢开，颜浩然光着膀子穿一件坎肩冲进来，在他身后楼春华披着睡袍跟着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眼前狂奔的马车，吓得他们嗷地叫了出来。颜凌青冲过去用手捂住他们的嘴，用眼神比了比自己的大哥颜凌绝。
颜浩然和楼春华都吓得紧紧闭上了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仰天长啸。
片刻之后，颜凌绝终于长啸完毕，长长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按，收势而起，脸庞红润，意气风发。
“小绝，你没事吧？”楼春华扑过来揽住他。
“我没事，爹，娘，我顿悟了！我的身体脱胎换骨，内炼境界提升到敏思境，我可以学武了！”颜凌绝激动无比地哭了出来。
“哎呀，我的儿啊！”颜浩然激动得泪水直接喷了出来，他冲上来一把抱住颜凌绝和楼春华。楼春华也哭了出来，一把将爷俩抱住，三个人哭成一团。
颜凌青也扑过去抱住三人，哭得像个孩子。
安崇雅朝修罗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偷偷走出了颜凌绝的书房，来到了后院之中。
“想不到一幅画作的制成竟然可以让画师的内炼境界达到这么惊人的突破。”修罗小声对安崇雅说。
“我看到颜凌绝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个天才。”安崇雅得意地小声说，“可惜因为他希望把夜神画技融合到云梦画艺之中，所以无人可以指点，没有师承，只能靠自己悟，这才是他身体一直羸弱的原因，路子太激进了。”
“所以你是特意指点他，帮助他突破壁垒？”修罗问。
“我的确是特意指点他，但是目的并不单纯是帮他，也是帮咱们俩。”安崇雅小声说。
“哦？”
“你还记得那天我出去一整天，直到夜里才回来吗？”安崇雅问。
“是我吃秃黄油、木渎羊肉和叫花鸡那一晚吗？”修罗问。
“你就知道吃。那一天我一整天都在指挥伙计们打探可以融入藏家圈的途径。但是这个武丘城内的三大派分院和七绝都比较排外，导致藏家圈都不太待见外地人。想要融入这个圈子，必须在武丘待上三年以上，并且保持活跃。”安崇雅说完看了看左右。
“那可来不及了。”修罗惊呼。
“可不是吗？所以我必须从本地人身上做文章。颜凌绝就是我们最好的抓手。”安崇雅得意地打开折扇。
“他的画！我明白了，你想要用他的画敲开藏家圈的门。”修罗恍然大悟。
“修罗，你这些日子聪明多了。事情到目前为止，都算相对顺利。但是颜凌绝画成之后，事情有些超出预想。”安崇雅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嗓音。
“怎么说？我看他的画相当了不起。”修罗奇怪。
“你不知道现在云梦画界的问题。已经有足足一百年，云梦没什么有突破的画作问世，古人的技法到我们这一代已经穷尽，而颜凌绝这个突破直接达到画龙点睛，画出真形的境界，又让他自身突破到敏思境，这事好坏参半。”
“怎么好坏参半呀？我看着都是好事！”修罗奇怪了。
“你可曾听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安崇雅问。
“不曾。”
“你可曾听过鹤立鸡群，必被群鸡啄死？”
“虽然没听过，但是感觉很合理。”
“这就对了。”安崇雅啪地合上扇子，“现在画技平庸的画师占大多数，形成了既得利益群体，大家都有默契，互相奉承，互相照顾，都别有大的突破，大家都能保持现在的地位，声誉和利益。偶尔有些小创新倒是可以被接受，但是一旦有像颜凌绝这样的天才降世，必然改变画界格局，那么藏家圈对于名画的标价就会出现剧烈变化。”
“哦？”修罗兴趣上来了，“他们会做些什么事？”
“比你想象得要阴狠得多。你要知道每一年藏家圈里流动的银元数是多少吗？至少百万银元。一旦这样具有突破性的作品问世，那就意味着之前用旧技艺画成的作品都过时了，整个藏家圈里的名画都会随之贬值。掮行的收入，藏家珍品的估值，画师的收益，培养画师的门派名誉和收入都会骤降。为了保住利益，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安崇雅小声说。
“颜凌绝这条小命快要不保了？”修罗想了想说。
“你的思想倒是跳跃性挺大。不过不是没可能。要知道他的画技用的是夜神技艺，这一点上就足以让画界的名流们对他口诛笔伐。最可怕的是掮行。他们手眼通天，可以雇上不少文界的败类编造一条条针对颜凌绝的谎言，令他身败名裂，甚至不得不自己把画烧了以证清白。而这种天才一旦无法画画，等于杀了他。”
安崇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这么说，我们反而害了他？”修罗有些着急。
“那倒不至于。我们目前还能暂时掩盖住他的画技突破的信息。但是迟早他会不甘寂寞，把自己的新画展出。若不能提前做好准备，必然会落入群鸡围啄的惨境。”安崇雅攥紧了折扇。
“那我们该如何准备？”
“如果我们能够在掮行对他出手之前搞定掮行，这样藏家圈和画界想要对他下手，就缺了一大部分的手段。”安崇雅一边沉思一边看着修罗。
“又是我？”修罗愣了。
“嘿嘿，五哥，说起和地下世界打交道的经验，我可远远不及你。”安崇雅拱手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