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馆现在还在吗？”修罗又从甄宝莹手里接过一蟹壳的蟹黄煲，边吃边问。
“哼！”齐振昆七情上面地怒哼一声，埋头继续啃猪蹄。修罗看他那几颗老牙在猪蹄筋的摧残下岌岌可危，心里也是别扭。
“……”修罗望向兀自和自己对视的李玉蟾。
“我也不知道啊！”李玉蟾翻了个白眼，“师父也不说，我对京城一点不熟，谁知道千里馆怎么样了。”
“呃……是这样。”安崇雅一脸的万般无奈，接过话头。修罗看着他的脸色，心知肚明这不是令人开心的话题。
“千里馆现在的馆长是晏共济。”安崇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是他……”修罗皱眉头，“但他不是燕脂馆的馆长吗？”
“燕脂馆隶属于圣庙，馆长只是一个公职，所得的是威望和地位。千里馆是民间运营的武馆，千里馆的馆长是有实打实的财权和人脉的。凡是当了燕脂馆长的人物，大多都是身兼两职，身兼数职的也曾有过。”安崇雅解释道。
“齐师傅，这家伙鸠占鹊巢，当初就是他把你赶出云京的吧？”修罗面容一冷。
“这个嘛……”齐振昆挠着头，一脸懵懂。
“谁把你搞成这样，你自己不知道啊？”修罗惊了。
“想来想去，除了倒霉我都不知道怪谁！”齐振昆气苦地一拍桌子，身边的猪骨头一蹦半尺高。
“你的徒弟怎么出的事儿，你总该知道吧。”修罗继续逼问。
“……”齐振昆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
甄宝莹偷偷拉了拉修罗的衣角。修罗奇怪地望向她。
“连我都知道，这事儿你不该问。”麦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修罗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全都是海黄蟹和焗龙虾。
修罗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一时之间装了太多的事儿，完全忘了体察人心。齐振昆的徒弟当年何尝不是他的宝贝疙瘩。如果覃红药和甄宝莹出事儿，他恐怕也不想提。
雅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不是低头吃饭，就是面面相觑。覃红药、甄宝莹和颜凌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人是会变的。”
首先说话赫然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汤怀英。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算是齐振昆都不敢打断，只是默默地听着。修罗发现颜凌青停止了干饭，满脸倾慕地以手托腮，认真在听汤怀英的每一句话。
“千年之前的云京九司总长也曾经是一群英雄人物。但是，欲念最终还是腐化了人心。”汤怀英嗓音中带着一分沙哑，似乎感怀颇深，“所以师伯常说，人类的希望永远在少年一代，在承载着梦想的人心中。”
听到汤怀英的话，在场的人们都露出了百味杂陈的表情。麦卡鼓着腮帮子点点头，仿佛非常认同。
“唉~~”齐振昆苦叹了一声，“那小子……当初也是个好孩子。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怪我。”
“怎么说？”修罗忙问。
“我见到他时，他有个很明显的缺陷，就是一腿长一腿短，据医生说，那是幼年时期髋关节发育不良导致的。他在千里馆里虽然苦练不已，但还是经常受人嘲笑，说是先天不足就别想往上爬，老老实实滚蛋为上。”齐振昆叹息着。
“齐师傅，你馆里怎么都是王八蛋啊。”修罗吐槽道。
“嘿呀，就你好，就你厉害。”齐振昆撇着嘴，“你天生就有宿慧，怎么知道凡人的痛苦。千里馆收的弟子都是背负着家门期望，互相之间又没日没夜地比拼较量，练武的费用居高不下，稍微差一点就会被亲族家人百般奚落。这里有几个心性还正常的孩子啊？全都在苦苦挣扎！互相之间不是拉帮结伙，就是互相针对，满心焦虑，一刻不能消停。这种地方混进一个瘸子，你不拉踩他，唉……”
齐振昆的话把修罗也搞沉默了。他的心里竟然冒出几分惭愧。他虽然走遍了云梦的不少地方，但是这凡人的困苦，他真的没体验过。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还是有着几分幸运在身的。
“后来呢，齐师傅？”覃红药体贴地追问了一句。
“后来……后来……”齐振昆的眼中冒出茫然之色，“我不知道做错了还是做错了呢？我本能地想要拉他一把，在跌打馆让人为他正骨，还替他创了一套利用长短腿来取得优势的拳法，我管这套拳法叫做天不管。”
“天不管，当自强，好名字。”汤怀英沉声道。
“不敢当。”齐振昆恭恭敬敬地朝着他一拱手，脸上都是惆怅。
“后来呢？”覃红药和颜凌青齐声问，甄宝莹也一脸好奇。似乎这先天不全者逆袭的故事让她们都来了兴趣。
“后来他把天不管这路拳练到了极致，从中衍生出十八套器械套路和剑法，尤其是剑法，招招进取，剑剑争锋，出剑即生死，每每在锋刃上争夺，差了毫厘就要一命呜呼。武馆里的弟子没一个再敢欺负他，反而要躲着他走。他把这套剑法称为不管剑。”齐振昆苦叹一声，“这路剑法我都学不会，是他自己的剑法。”
“他就用这路剑法得了京门第一？”修罗也大感兴趣。
“唉~~”齐振昆讲起这位徒弟，总是以叹息开头，预示着结局是如何的悲切，“现在想想，我实在不该让他刚满十八岁就去夺京门第一。他性子未定，年纪太轻，没吃够苦，没认清是非黑白，没有足够的修养和智慧去消解京门第一带来的虚荣和贪欲。但是，当时的我甚至不敢阻止他，因为我感到不让他参赛，他死的心都有。”
“十八岁誉满天下，进入燕脂馆成为六圣亲传，他怕是迷失了。”汤怀英感叹道。
“他出事之前很久，我就已经感到劫数难逃。他在燕脂馆内也不受待见，和其他的六圣亲传弟子关系闹得很僵。大抵上是他完成了逆袭后，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所致。我为了昭示公正，从重处罚了他，想要给他点挫折，让他在逆境中磨砺一番，洗洗身上的煞气。谁知道他心怀不满，私下约几位和他闹僵的弟子决斗……”
齐振昆拿起了桌上的酒瓶。
“他杀人了？”汤怀英震惊地问，“还是六圣亲传？”
“还杀了好几个。他说这些亲传弟子不守规矩，暗箭伤人，他一怒之下才开了杀戒。但是人都死光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要为他查案，但他是我的徒弟，有偏袒之嫌，所以交给了当时云京刑律司总院。但这事儿有什么可查的，完全找不到暗箭伤人的证据。”
齐振昆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
“但是，他一个人杀了好几个六圣亲传弟子这件事本身就不太正常。按理说几个六圣亲传弟子合斗他一个，就是不合规矩的。”汤怀英沉声道。
“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争取的理由，这让他免去了死刑，而是被判处终身囚于红叶馆，永世不得出馆。我自己也辞去了馆长一职，为了替他上诉，卖了千里馆的产权才凑了足够的钱请状师保住他的性命。可这混小子却在被押解到红叶馆的路上越狱出逃，成了悬红榜的榜首之贼。我真是……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