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红药缩在林道旁的巨树之下，将身体尽力挤进巨树暴露在地面上的大根之间，犹如缩成一团的小松鼠。
在她感觉到那三个兵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木了。这是一种小羊看到虎豹的惊悚感。小羊看到虎豹时是跑不动的，它会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被咬开咽喉。
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快要被吃掉的小白羊。她连起码的挥剑都做不到。
那三个兵蛹撕掉她外衣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们。这是刑律司交州断案厅悬赏通缉的箭猪三鬼，在交州街知巷闻，凶名赫赫。
武功还在其次，他们的暴行才是出名的原因。这三个家伙本是西海村的村民，平日里游手好闲，好逸恶劳，贪花好色，最终因为民愤极大，被村民联和赶出了村子，逐入林莽。
自那之后他们皈依虫神，吞了蛊卵，成了兵蛹。当天夜里他们就杀回西海村，杀光了全村的男性，糟蹋了所有女性。
交州断案厅的长官特意把他们的悬红加了五倍，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上百条人命，是名副其实的百人斩悍匪。
传说落在他们手里的女性都死得惨不忍睹。
在认出箭猪三鬼之后，她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几息之间转了千般念头，仿佛已经被三鬼折磨了千生万世。
师父曾经说过，勇者只会死一次，而懦夫则会经历千死万死。覃红药还觉得是师父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是这一刻她真的发现做懦夫好可怜。
把她从无限恐怖轮回拉回来的，是修罗叫出来的一声“师姐！”
她这才想到修罗这个男人是有可能救她的，毕竟他曾经杀死过大螭。虽然，他杀死大螭的方法似乎用不到箭猪三鬼身上。
她拍了一下腰畔的剑鞘，用内力激发剑气，让断剑喷出了鞘。这可能是她成为白鹿堂弟子以来最高光的时刻。
接下来她的心脏几乎跳出了腔子。就在她丢出断剑的时候，箭猪大鬼已经像大蝙蝠一般飞到修罗的面前，只比断剑慢了半拍。
修罗接过断剑仍然是他那万年不变的迎头一扒拉，只是这一次他用的不是拳头或者手爪，而反手而握的断剑。
噗！断剑从大鬼的左眼一直插进了脑子。修罗的手轻柔地抬起，断剑带出一丝乌血，轻松写意。
二鬼三鬼交剪而来，覃红药一时分不清谁是二鬼，谁是三鬼。修罗旋转而进，姿势优美轻盈，犹如在跳傩舞。
他的动作极快，但是却又顿挫鲜明，让覃红药看得很清楚。
她发现不但她自己，就算是二鬼和三鬼也看得很清楚。她可以看到二鬼三鬼脸上的挣扎和不甘。
他们的脸仿佛自己送到了修罗的断剑之上，一人挨了一下，排队走向鬼门关。
鬼哭狼嚎空洞地回荡在静谧的林道上空，惊起了满林宿鸟。修罗倒提断剑，迈着不容人的步伐，走到满地打滚的二鬼三鬼面前。
咔、咔两声，世界清静了。
二鬼三鬼原本挣扎的脸此刻紧紧贴在地上，肌肉扭曲，双眼凸起，长长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无力地瘫在泥土里。
看着这两张鬼脸，覃红药渐渐意识到一个事实：箭猪三鬼真的死了！
“师姐！”
修罗的声音再次响起，美若纶音。
覃红药呆呆地看着他，机械地举起自己的剑鞘。修罗准确地把断剑丢进了鞘中。
“我活下来了！我从地狱里逃出来了！”
泪水从眼中翻滚而出，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全身痉挛的肌肉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缓释和舒展。
覃红药感到身上涌出不知名的力量。她缩成一团的身子猛然展开，两腿直立。她站起来了！
“吖——”覃红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发出了抽风般的喊声，她冲向躺在地上箭猪三鬼，没命地用脚狠狠踢着他们的尸体，踢完了踩，踩完了跪，跪完了坐，坐完了肘击，肘击完了拳击。
直到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她才再次坐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拼命压抑着全身的颤抖。
“来，给！”
修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覃红药抬起头来，看到修罗正从身边的大串芭蕉上扒拉下一根，朝她递过来。
“呜……”覃红药瘪起嘴失控地哭了出来。
她看到修罗的眼睛缓缓闭上，长长叹了口气，随即举起左手，一片片把芭蕉皮扒开，露出里面的白果肉。
“吃吧。”修罗的语气透出无奈。
一股温暖的热流滚过心头，覃红药仿佛找到了自己一直失落的人生。眼前的修罗变成了另一个她熟悉却总也见不到的人。
“爹！？”她脱口而出。
修罗仿佛被闪电劈到，条件反射地收回递芭蕉的手，一脸的嫌弃。但是覃红药不在乎，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师弟，他就是她的大爹。她太喜欢在他身边的安全感了。
她不由分说地凑到修罗身边，抢过他手里的芭蕉，又哭又笑地吃下。
修罗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开，却又被她凑了上去。他只能半扭开身子，闷头吃蕉。
“大爹，你那招杀死箭猪三鬼的迎头一扒拉，教给我好不好？”覃红药咽下芭蕉，渴望地问。
“还用教吗？你不是看我使过这么多遍了吗？”修罗看起来很困惑。覃红药反而感到更安全了：这就是高手啊，这种见神杀神的招数，对他来说，是呼吸一般自然的事，呼吸又怎么教呢？
“这三个你的熟人叫箭猪三鬼？”修罗问。
“啊？熟人？我们不熟啊？”覃红药惊了。
“他们不是说要和你亲近吗？还不是熟人？”
“大爹呀！”覃红药哭笑不得，修罗果然是刚刚聚灵而成的孩子，这种下贱话他不懂，“他们要吃我，在他们看来吃我就是和我亲近。”
“哦！”修罗看起来一点点掌握了云梦语的精妙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从地上的三鬼尸体中传出来。
“我天啊！”覃红药惊呼了出来。这是诈尸吗？她下意识地摸向腰畔的断剑，却发现断剑已经被修罗握在手中。
好快！
覃红药满脸发烧地望着修罗挺身而起的背影，她感到一道宏伟的城墙在自己周围轰然竖起，她就是城堡中无忧无虑的公主。
她凑到修罗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和他一起走到三鬼的尸体附近。
眼前的景象让她刚刚发热的身子骤然冰凉：三鬼金赤两色的右眼此刻正一点点从眼眶中爬出来。右眼的赤红色瞳仁此刻已经化为一只血红色的爬虫，纤细的红丝从爬虫身上生长出来，在金色眼白中蔓延成网。
在红丝操控下，整只眼球就像滚动的粪球，不停向前翻滚。
修罗提起断剑，用断剑上尖锐的断齿刺入三枚眼球中心，切断了赤色瞳仁的虫型身体。
三只眼球停止了滚动。赤色瞳仁扭动了片刻，无声无息了。眼球渐渐变得凝固坚硬，化为了一枚琥珀，而死去的赤色虫瞳则变成了琥珀中困住的虫子。
“大爹，我想起来了。这可是宝贝！”覃红药兴奋了起来，“这肯定是蛊卵，兵蛹身上的宝贝。它上面含有虫神信众的信息还有虫神的黑暗之力，在断案厅，分金堂和猎金局里都能买上大价钱。对对，它还是身份的证明，它可以证明我们杀死了箭猪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