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月下酒，佳人颈上香，醉卧青玉案，忽闻夜鬼哭。
安崇雅把这五言绝句以绢花小楷写在画着扑蝶美人的团扇之上，交给身边陪酒的少女。少女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万福道谢，无声无息地退下楼去。
安崇雅站起身来到春风楼三楼的栏杆旁，俯视着城东怀德路斜街的灯火和喧嚣声，缓缓打开自己的折扇。
楼梯口响起轻如狸猫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刑律司断案厅牙门总捕头金觉走上楼来。
“夏笼馆的情形如何？”安崇雅淡淡地问。
“安公子，情况非常糟糕。店里三个大厨，十一个帮厨，加上伙计和打杂的，合共三十一人全部丧命。”金觉说着说着，嗓音渐渐颤抖起来。
“金捕头，我们花间派一直以来对断案厅的供奉可不曾少过。”安崇雅神色淡漠地望向金觉。
“安公子请放心，下官必将竭尽全力，调集所有资源侦破夏笼馆血案，给花间派一个交代。”金觉低头道。
“你还调配得出人手吗？据我所知，大部分断案厅人力都在忙大螭案。”安崇雅冷冷地问。
“公子放心，白鹿堂文院顾先生已经亲自介入大螭案，我们断案厅只要提供方便即可，其他人力都可以调到斜街。”金觉飞快地说。
“那就劳金捕头费心了。”安崇雅合起折扇拱手道。
“不敢不敢。”金觉拱手回礼，随即眼神犹疑地抬起偷看了安崇雅一眼。
“金捕头有疑虑就说。只要和破案有关，我绝不隐瞒。”安崇雅敏锐地观察到了他的神色异常。
“安公子，下官发现夏笼馆比起以前的人手多了一倍。以前只是两个大厨配上六个帮厨，外加几个伙计打杂，现在凭空又多了这么多人。如果安公子有什么别的大计，我只想问一下需不需要我让手下回避掉这个线索。”
金觉谨慎地问。
“不愧是金捕头。”安崇雅抿了抿嘴，“不过你想多了，这倒不是什么宗门之间的暗斗。我的夏笼馆本来做的是交州席。如今做交州席的酒家多了起来，价格也开始降了，我想着做一些食盒的生意。夏笼馆名声在外，我就推出交州食盒，命名为夏笼盒，计划推广到熙宁街武馆，所以才多聘了不少人手。”
“这件事下官定当为公子保密。”金觉长舒一口气，“公子这个计划，有没有向其他人透露？”
“一群武馆街的客户而已，而且最近食盒已经开始出售，这件事我也没打算瞒着谁。”安崇雅想了想说。
“是，我就放手去查了。”金觉再次行了个礼，飞快地下了楼。
安崇雅坐回到酒座之上，独自斟了一杯酒，静静地等待。片刻之后，刚才拿了他题诗团扇的少女悄无声息地返回楼上。
“桑大家非常喜欢安公子的美人团扇图。”少女低声说。
“能得大家认可，崇雅何幸之有。”安崇雅微笑着说。
“柳街有消息称熙宁街罗记小吃铺铺主罗强最近吃了蛊卵，下落不明。”少女以传音入密说道。
“多久前的事？”安崇雅也以传音入密询问。
“两天之前。”
少女说完之后为安崇雅斟了一杯酒对饮，随即轻摇莲步，缓缓而去。
“又是兵蛹。”安崇雅用力抿嘴。虫神对于交州的入侵，终于开始触碰到他月下阁的生意了。罗强是熙宁街小吃铺的铺主，一直以来只是勉强维持生计，如今夏笼馆在武馆街推行夏笼盒，这就会挤兑小吃铺的生意。
罗强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但是……谁给他的蛊卵？这背后是否有势力觊觎花间派的财力？
罗强一旦被确认为凶手，必然会引发月下阁和熙宁街食摊生意人的敌对。李玉蟾说的有理，能在熙宁街做生意的小贩，都是有本事的，高手在民间。事情闹大了，损了月下阁商誉，就被其他的商行占便宜。
安崇雅凝神思索着。花间派月下阁的生意最近在遗珠城越做越大，不排除有些外地的商行想要插足遗珠市场，先利用罗强这样的家伙制造混乱，以便浑水摸鱼。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猛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起身，来到三楼栏杆前放眼望去，只见楼下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身穿长袍的身影正背着手叹息着离去。
“玉蟾兄？你怎么来我这儿了？快上来坐！”
安崇雅的心情顿时轻快了一些，连忙呼唤。
楼下正准备离去的李玉蟾听到他的呼唤，犹豫了一下，随即转身上楼。
“玉蟾兄，来来来，坐下喝一杯。”安崇雅笑着站在楼梯口迎李玉蟾，熟络地将他引到座位上。
“我来的不是时候……”李玉蟾无奈地说。
“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从小相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安崇雅殷勤地为李玉蟾斟酒，“你找我有事？”
听到他用了“你”来称呼自己，李玉蟾眉头展开：“现在谈生意可方便？”
“你来找我谈生意，随时方便。”安崇雅笑着说。
“你对南珠还熟悉吗？”李玉蟾有些拘谨地问。
“你可问到行家了。怎么，你终于有心仪的对象了？哎哟，现在可不是找对象的好时候，南珠的行情见长，送别的又显不出真心。”安崇雅来精神了。
“我是替人问问价。”李玉蟾连忙说。
“你的朋友里有人要出手南珠？”安崇雅有些吃惊。李玉蟾的朋友圈里全都是宗派高手和武馆强者，总不会他们的老婆找上了他吧。
“她能够稳定供货。我想替她找一个靠得住的买家。”李玉蟾诚恳地说。
“你可有所不知。咱们这西海南珠因为采伐过烈，造成珠蚌大迁徙，二十年前云梦九司禁采南珠，以免珠蚌绝种。五年前官方终于开禁，不知道多少渔村想要靠采珠大捞一笔。但是五年来各渔村因为采珠死了不知多少采珠人。”
“为什么？”李玉蟾震惊地问。
“因为珠蚌新的栖息地太深太危险。采珠女下海采珠，那是用命在搏。西海村你也知道吧？”安崇雅问。
“知道。”李玉蟾叹息一声。
“西海村一向重男轻女，他们从小就以特殊方法残酷训练女娃子，让她们采珠供应村里男人们的生计。整个交州，只有西海村采珠女能采到南珠。”
安崇雅说到这里忍不住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的意思是，采珠女下海采珠这件事太危险，不应该再继续了？”李玉蟾恍然大悟。
“呃，这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谁都没资格拍胸脯保证，他能稳定供货。我记得西海村只剩一个女娃子了对吧？”安崇雅问。
“是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说不定下次她人就没了。我如果做南珠生意，需要超过一百个采珠女规模的采珠团才能稳定供货。否则只是零敲碎打的几个珠子，连一条南珠链都凑不齐，也卖不出去啊。”安崇雅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而且我做人还是有底线的，让女孩子下海玩命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李玉蟾沉思着点点头，随即主动拎起酒壶，为安崇雅倒了一杯酒：“来，我敬你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