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站在医院门口,无声点头,“你还回来吗?”
那边没回答,继续说道“卡我给你寄到家里了,你去拿一下,密码是你的生日,若若,妈妈飞机来不及了,你好好的。”
电话被挂断。
从医院门口望进去,有奔跑的医生护士,有缓步的病人,有在缴费处排队的家属,有在导诊区焦头烂额找不到方向的,还有的,是和她一样,孤身一人,走进一个熟悉的诊室,看见熟悉的医生,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填写着一模一样的问卷。
她要无限次的做这个问卷,直到医生某一天拿着它观察许久之后长舒一口气。
这一等,就是两年。
医生还是一样的态度,甚至对她用量产生怀疑,林若只得实话实说。
“这段时间总是控制不住情绪,还睡不着,我偶尔会多吃一颗。”
药量又增加了些,怪不得医生看到她的单子要皱眉,林若笑了笑,正准备下楼,电话再次响起。
陈祁爸爸突发心梗入院,找不到直系家属,只能联系她去签手术同意单。
林若甚至来不及犹豫,笔塞到手里那一刻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但她害怕,她很害怕,她怕承担不了签下这个名字之后的风险,她怕出什么意外,她怕陈祁悔恨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打着陈祁的电话,接通时,陈爸爸已经进手术室很久了。
“陈祁,陈爸爸进手术室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哭音很明显,那边没有多余的声音,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林若坐在手术室门口,大脑彻底空白。
陈祁是在两个小时后赶到的,他还穿着不符合这个季节的高领毛衣,手腕还搭着一件厚棉服,额头汗湿一片,他立定在林若面前,望着挂在高处的手术中灯牌,垂下头来,腕间衣服掉落在地,背脊抖得吓人,林若弯下去替他捡起衣服,迟疑着放在凳子上,听见他开口。
“麻烦你了。”
后面是跟过来的好几个陌生人,林若只依稀见过一个,那是陈祁的经纪人,他礼貌的跟林若打着招呼,接着将陈祁拉到一旁坐下。
原本空荡荡的等候区,显得拥挤了很多,林若插不进去,背着书包悄然离开。
痛苦不会因为人数增加被稀释,陈祁也无暇顾她去留,况且她还有事要去办。
“卡里的钱,你花哪了?”和爸爸的第一个电话依旧离不开钱。
“我有点事,花了。”
“那么多钱,你买什么了?”她的说辞太过于敷衍单薄,爸爸没法不追问。
林若不知道怎么说自己是救人花的,这笔钱也不会因此回不来,因为陈祁一定会还给她,她从没用过这么多钱,也从没发现钱对一个人有如此重要。
让一个她以为再也联系不上的人轻易的找到了她,是那么轻易,那么轻易……
林若啪嗒落下眼泪,心酸得翻涌,三分是为担心陈爸爸,七分是为自己,十六岁的林若活得那么悲哀。
“钱是我的,我想花哪就花哪。”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学坏了,你妈怎么管的你?”
“我妈走了。”
“她也就会逃避了。”
大人惯会站在制高点批判管教小孩,因为这让他们有优越感,也可以让他们逃避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当然,咄咄逼人也是他们大人才能拥有的刑具。
“钱到底花哪了?你不说,我会亲自过来处理。”
林若将电话彻底挂断,走出医院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的药还没来得及取,又折返回去。
陈祁站在楼梯口,眼圈彻底红完,他不再笑,也不再痞气的跟林若打招呼,他就站在那,等林若发现他,走向他。
“你要去哪?”话刚说出,眼泪夺眶而出。
林若将衣兜里的纸塞进陈祁的手心,拽着他的衣服走到安全通道里,温声道“我刚刚在打电话,陈爸爸会没事的,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但我很担心,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我没做好准备。”陈祁背对着林若,手撑在扶手上,头越埋越低。
压抑的哭声似乎持续了很久。
手术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原本等待的人最终只剩下他们俩,陈祁将衣服脱到只剩下一件半袖,帽子和口罩将人遮得严严实实,但怎么看都知道,他是个未成年。
医生打量了下两人,欲言又止“你家长在哪里,我们需要跟她详谈。”
陈祁摇头,“我是唯一的家属。”
他们具体聊了什么,林若不知道,她只能遥遥看向重症监护室的陈爸爸,他上着呼吸机,机器上的图案波动让她松了口气,走出来的陈祁眼角带着笑意,她知道,陈祁做到了。
他想做的事情,做到了。
真好。
她的好朋友,以后可要好好的啊……
打车回家,已近夜深,陈祁在医院守着陈爸爸,她要去小三楼拿回那张卡,将钱给爸爸转过去,为这笔钱,他几乎每隔五分钟就发消息询问一次,到最后,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指责,以图将林若骂清醒。
太久没回来,林若都快忘了钥匙往哪边扭了,客厅的灯还亮着,她推门进去,张炀寻正端着一碗面吸溜。
两人茫然相望,林若顿了片刻就上了楼,张炀寻踢踏踢踏追了上来。
“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拿点东西。”
“哦,我放你房间了。”
林若把人拦在三楼楼梯口,转头,眼间净是疲惫,她看不见站在最后一阶楼梯上朝她灿笑的张炀寻,只有手机里那些责骂,它们扑面而来,不给林若喘息的机会。
她做错了什么?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谢,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了。”
张炀寻愣住,有些沮丧,林若毫不犹豫的关门,加深了这种挫败。
要怎么样,才能看透这个人,走进她的世界。
陈祁又是如何做到的?
他猛然想起这个人,后知后觉的酸涩充满整个胸腔,张炀寻深憋着一口气,走到林若门前长舒出来,轻敲了门。
“我煮了面条,你要吃吗?”
没有回答。
林若靠在门上,听脚步声逐渐往下,并未开灯,靠着外面的灯光巡视这间屋子,一切都是原样没有变过,她叠的被子还是整整齐齐,却陌生的让她烦躁。
她太累了,这一天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