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后院内没什么声响，静悄悄的，只偶尔有风儿拂过树梢，引得树枝树叶发出沙沙的异响，却也将偷偷摸摸独自走在院中的陈氏吓了一大跳。
其实算不上夜深，至少对黄旭来说是这样的，才晚上八点多钟，对于很多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呢，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土著来说，已经是就寝的时候了，对于常年居住深院的女眷来说……都没法说了。
要不是地点是在后院，陈氏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出来的……即使如此，她也经历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第一个跳入脑海的念头是，黄旭不好银钱，又不贪恋权势，难道是个登徒子？
不然怎么会要求与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寡妇深夜密会呢？
毕竟大姐儿才十岁，现在还派不上用场，所以你就要用我来顶账吗？
你要脸吗？！
陈氏的第二个念头是，不太可能，她对黄旭的第一印象是有义，之后才加上了冷清、无趣、深谋远虑种种标签，而且还有一点，这是个聪明人。
如果真的想财色并收，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更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再过上一两年牢牢掌控住了赵家，难道自己还能逃得出他的掌心吗？
再说了，陈氏忍不住向西侧眺望过去，那是柳氏那个狐媚子的住所，你以为我没发现你晚饭时候几次拿眼神勾搭他？！
比起来，柳氏更好上手不是？
当然了，绝不是因为柳氏比我美貌！
夜风吹来，带着几丝冷意，陈氏打了个哆嗦，但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升腾起一股自己也觉得不妥的火苗，毕竟老爷已经很久没在正屋过夜了。
想起赵文斌，陈氏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看见小厨房的灯光，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如果你黄旭真的要，那就鱼死网破好了！
如果真的是个色鬼，哪里还会管什么时候啊！
于是，听见厨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正在忙碌的黄旭回头用见了鬼的眼神打量着怯生生举着匕首的妇人，场面一时间非常尴尬。
长久的沉默后，浑身上下都僵硬的陈氏抖着嘴唇问：“你在做什么？”
三四个木桶，有的装着水，有的装着白色的粉末，一口不小的大缸，被打开盖子的大锅，还有灶台上的油瓶、盐盒，都说明了人家不是色鬼，是有正事。
黄旭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举在胸前的匕首，推开门时候视死如归的表情，发髻上头被磨尖的发簪，还有八月十五还没过就穿上的厚重棉衣，都证明了这位小寡妇觉得自己是个色鬼。
饶是黄旭性情冷清，饶是黄旭处事不惊，饶是黄旭见多识广，也终于破功了，用一种气急败坏的口吻问：“你觉得偷晴会选在小厨房里？”
“你觉得我会做母女花的事？”
陈氏听得羞愤欲绝，但内心深处也滋生丝丝甜意……母女那是不可能的，但用花喻人，这算是夸我吧？
毕竟大姐儿还没长开。
但下一刻，陈氏几乎控制不住表情，就差举着匕首扑上去了，因为黄旭用很不耐烦很鄙夷的口吻说：“就算不怀好意，柳氏……”
虽然没说完，陈氏已经被气的跳脚了，压低声音骂道：“那个狐媚子用眼神勾你……”
老爷专宠那狐媚子，现在黄旭也觉得她比自己貌美吗？！
“快来帮忙。”黄旭哼了声，“还看的挺仔细。”
黄旭晚饭时候也发现了，但他不觉得是柳氏在勾搭自己，只是身为妾室，又产下赵家三房独子，内忧外患情况下对强者天然的俯首与依附心理罢了。
不过之前那句话，还真不是黄旭觉得柳氏更漂亮，以他的审美看来，柳氏有点网红脸的模样，而陈氏有点元气少女的模样，说不上谁好谁坏。
“秤会用吗？”
“会。”陈氏将匕首放下，接过秤好奇的看着木桶里的白粉，“这是石灰？”
“嗯，秤五斤。”
陈氏气鼓鼓的照做，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可惜弄了半天也没弄好，秤盘上放不了那没多，黄旭叹了口气拿了个篮子过来，用秤钩勾住……只知道瞎想胡想，什么忙都帮不上。
将五斤生石灰倒在空空的水缸里，黄旭拎起专门准备好的木桶倒了两桶水进去，没办法啊，现在没有精准的计量单位，只能这样了。
“呼呼呼……”
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小厨房里回荡，陈氏目瞪口呆的看着水缸里正在翻腾的液体，腮帮子鼓的更高了。
“这是……这是滚了？”
“嗯，滚了。”
“这这这……”陈氏手足无措，看样子想去弯腰低头看看水缸下面有没有火，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陈氏难以置信，试着伸手下去想去试试，还好黄旭一把捞了上来，“你这只手不想要了？！”
生石灰加水，释放大量的热量，以这样的浓度而言，现在丢个鸡蛋进去都能煮熟了，时间长了连溏心蛋都不是，直接把手伸进去，出来估摸着就算不是只有白骨，也能闻得见肉香了，再加上这正是厨房，黄旭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闻到肉香。
“放……放开！”陈氏怔了怔才用力抽出手，脸颊连同脖颈处都泛起绯红，“登徒子，登徒子！”
“宋玉做《登徒子好色赋》，登徒子妻丑，却有五子，却被鄙为好色之徒，何其冤也！”
陈氏红着脸不吭声了，垂着头盯着沸腾的液体。
黄旭也不说话了，安静的等了会儿，等到液体渐渐不再沸腾后，将篮子递过去，“秤三斤碱面。”
这下子更热闹了，黄旭将碱面一点点分多次倒入水缸后，液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滚，大量的雾气升腾而起，本就不算大的小厨房内……现在黄旭和陈氏隔着水缸都看不清对方了。
“你到底要作甚？！”
“那边有纸笔，记下来。”黄旭自顾自的做事，“两桶井水，都是小桶，五斤生石灰，三斤碱面……你识字吧？”
陈氏隐隐猜到了黄旭在做什么，只是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东西，忿忿的走到桌边，看到笔墨纸砚已经准备好，拿起毛笔舔了舔砚台，突然没来由的说了句，“那个狐媚子不识字！”
黄旭盯着水缸，虽然之前试验成功过，但不是每一次都成功的，随口道：“听说秦淮河的清倌人都能与赴考乡试的士子论八股优劣？”
陈氏真想将带着墨汁的砚台砸到这厮的脸上，居然那这种话来堵我……虽然人家说得是实情。
就在前几年，一个苏州秀才去南京赴考乡试，考完之后在旧市寻花问柳，看到一个名妓就当年乡试题目写就的八股文，自愧不如连放榜都等不及就返程归乡了，一时间传为笑谈。
可惜砚台有点重，陈氏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咬着牙继续写下去，突然看见纸张头上的几行字，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她也算书香门第出身，不然也不会识字，看得出来这几行字匀衡瘦硬，有斩钉截铁之势，骨力遒劲，结体严紧，却偏偏有些飘逸之风。
“你是先学小王，后学柳少师？”
黄旭没吭声，只顾着看着水缸，等待的时间需要精准，他一直在心里默默数数。
没听见回答，陈氏哼了声，“柳公权字体沿袭颜真卿、欧阳询，但最初学大王，故得大王之神骏，你却先学小王，似其飘逸，再学柳体，似是而非。”
“闭嘴。”黄旭有些不耐烦，我在数数呢，嚷嚷什么！
这个女人实在是帮忙帮不上，捣乱倒是把好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