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静室内，黄旭与徐小公爷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三四叠精致小菜，王姑挽起袖口，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后才在徐小公爷的身边坐下。
而黄旭的身边是一个还有些稚气的女孩，王姑轻声道：“还请公子体谅，这位是妾身的妹妹，尚未出师。”
徐小公爷解释道：“嫡亲姐妹，都是马妈妈自小收养的，并无他人了。”
黄旭微微点头，知道对方的意思是那位老鸨手下就这么两个人。
“我是人间惆怅客，我是人间惆怅客。”徐小公爷反复念了几句，用羡慕嫉妒的眼神打量着黄旭。
王姑掩嘴笑道：“不知公子为何惆怅，不过既然是来寻小公爷……”
黄旭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将摆在桌侧的一个盒子推了出来，“这是赠小公爷的礼品。”
徐小公爷身为魏国公自幼宠爱的幼子，收到的礼多了去，但从未见过这样送礼的……以他的身份，人家送礼也是送礼单，从不会将礼品直接摆到面前了。
不过徐小公爷也不太在乎，随手打开看了眼，不由的咦了一声，一旁的王姑探头看来，盒子里是四个长方体，四角浑圆，两块紫红色，两块青绿色。
“香皂。”黄旭解释道：“数月之内，皂块遍及东南各地，想必徐小公爷不会不知道。”
徐小公爷点点头，“倒是听说过，据说比皂角好用。”
“不可同日而语。”王姑嗔怪的推了徐小公爷的肩膀，“妾身就用过，无需捶打，入水后打上一遍皂块，轻轻一搓，满手白沫。”
徐小公爷调笑了几句，转而问道：“这也是皂块？”
“似是而非。”黄旭解释道：“皂块用以洗涤衣物，而香皂类澡豆，用后遍体有香，隐隐可闻。”
王姑的眼睛都瞪大了，也不管徐小公爷，拿了一块香皂，然后让人端了一盆水进来。
片刻之后，徐小公爷凑到白嫩的手腕边用力嗅了嗅，“还真有……似是蔷薇花香？”
“是。”黄旭指着青绿色的那两块，“那是薄荷味。”
“倒是好玩意。”徐小公爷眨眨眼，“足下是欲在南京售卖？”
“不卖。”黄旭直截了当说：“工艺极为繁琐，每年也不过几十块，今年一共只制作了三十块，其中二十块送入北京，据说半数在西苑内，剩下的十块愿都赠予徐小公爷。”
“西苑？”徐小公爷大为惊讶，去拿薄荷味香皂的手停顿在空中，“是西苑？”
“是。”黄旭肯定的点点头，他的确接到了赵文华的管家褚亮的来信，赵文华将十块香皂送进了严府，转头严嵩就暗中送到了大太监黄锦的手中，再之后嘉靖帝开始用香皂沐浴了……为此褚亮来信要求赵家三房每年要固定上供香皂。
自嘉靖二十一年，嘉靖帝险些被一群宫女勒死后，这位道君皇帝就迁居到西苑，到现在五六年了都不肯回宫，徐小公爷身为魏国公的儿子，怎么可能知道呢。
徐小公爷缓缓收回了手，“听闻皂块是慈溪出产的？”
“慈溪赵家。”黄旭点头道：“这是第一件事。”
徐小公爷心里不停的在盘算，如果对方要求的事不算太麻烦，自己准备应承下来，倒不是因为这香皂是贡品，而是因为这香皂很有用。
外人都称这位是徐小公爷，但实际上这个称呼是不妥当的，他是这一代魏国公徐鹏举的幼子徐邦宁，徐小公爷应该是称呼其长兄徐邦瑞。
徐邦宁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呃，不过徐鹏举压根就没有嫡子，他原配张氏无所出，而徐邦瑞是徐鹏举早年的庶长子，其母只是个婢女。
徐邦宁的母亲郑氏很得徐鹏举的宠爱，所以徐邦宁才被外人成为徐小公爷。
所以，黄旭看似是送出了十块香皂，实际上经过对纷乱信息的整理分析，再加上他对历史的回忆，一针见血的戳中了徐邦宁的要害。
现在徐邦宁最渴望的是什么？
当然是其母郑氏的地位。
徐鹏举的妻子张氏在今年四月病逝，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既不是嫡也不是长的徐邦宁终于有了机会。
选长的难度有点高，得将大哥徐邦瑞给弄死，弄死一个还没完……前面还有两个呢，得连续弄死三个兄长，徐邦宁既没这个手段也没这个胆子。
但选嫡的难度就相对不高了，只要其母郑氏能被扶为正室，徐邦宁那就是当之无愧的嫡子，他日继任魏国公的爵位就是顺理成章。
当年朱允炆能被立为皇太孙不就是因为其母从侧妃被扶正吗？
而郑氏如今也三十多岁了，虽然还能得到徐鹏举的宠爱，但如果有香皂助力，说不定就能功成……当然了，香皂贡品的身份，也是抬高身价的手段。
“第二件事。”黄旭平静的说：“慈溪赵家，愿与小公爷合营皂块。”
“什么？”徐邦宁大为惊讶，他没想到对方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这个？
皂块虽然便宜，但却是不缺买家的，有必要攀上自己吗？
而且慈溪赵家也是名门，又不是小门小户，有这个必要吗？
但徐邦宁也不傻，立即反应过来了，这是人家黄旭送来的第二份礼物，不由得心神激荡，低声道：“还请日声兄仔细说说。”
这方面黄旭也不擅长，不过终究想了好几天了，“赵家出皂块，魏国公府出铺子。”
徐家扎根南京一百多年了，产业遍布整个南京城，真是随随便便就能将皂块普及到任何一个角落。
“每十日，慈溪会有客船运载货物至南京码头，剩下的都拜托小公爷。”黄旭干脆利索的说：“皂块在慈溪本地售价十文，在南直隶售价十二文，赵家以十二文交割货物。”
正在舀汤的王姑手抖了抖，汤水都落到桌子上了，那个还一脸稚气的小妹妹更是张大了嘴巴，“这皂块三十五文才买来的呢！”
徐邦宁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十二文，三十五文……有二十三文的差价，看似这是个小数字，但实际上却非常夸张，差价都是售价的将近两倍了。
“赵家每个月能送多少来？”
“明岁正月不好说，也就一两万，但从二月开始，每个月至少八到十万块。”黄旭对此很有信心，有了启帆岛这个秘密基地，明年自己手中又不缺人手，加大产量的难度并不大。
“一般来说，一家五口，一个月需要耗用两块皂块，南京城内百万人口，每月需耗用四十万皂块。”
“当然了，肯定还会有人宁肯用肥珠子或者皂角，所以售价最好不要太贵，三十五文有些高了。”
“不打紧，肯定卖得掉。”徐邦宁在这方面比黄旭考虑得周到的多，“南京水路四通八达，即使南京卖不掉，湖广、山东、江淮、江西都能交割给客商，只怕一个月十万块都不够呢！”
黄旭点点头，再次重复了一遍，“交割以十二文为准价，不增不减，需即时付银。”
徐邦宁搓了搓手，笑着说：“十二文低了点吧……”
倒不是徐邦宁真的不好意思，自己这个渠道商比人家出厂方赚的都多，毕竟自己这个渠道商并不是不可取代的。
“若非如此，怎么算是礼呢。”
虽然说的是客套话，但黄旭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过徐邦宁毫不在意，在他看来，黄旭可太可爱了，他端起酒盏连续与黄旭干了三杯。
由不得徐邦宁不兴奋啊，一个月十万皂块，一块能赚二十文钱，也就是一个月能入账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多吗？
对于一个于国同休的国公府来说，不算多，但对于徐邦宁本人来说，却是一笔算不上庞大但绝对不算小的财富，而且还是经年累月的……一年下来将近四万两白银，无论如何都不算少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徐邦宁虽然看重这笔收入，但更看重的是自己能通过这件事来展示自己打理庶务的能力。
身为徐家子弟，不需要你文采盖世，反正你又不能参加科考，不需要你武艺超群，反正又不能领兵征战沙场。
毕竟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只要不搅合进夺嫡之争，那就富贵不失……呃，其实就算搅合进去也未必是坏事，当年的靖难之役，徐家就是这么从一个国公变成了两个国公。
所以，在魏国公府中，打理庶务反而比较重要，在这方面有杰出表现，在徐鹏举这个老爹心目中能加分。
徐邦宁如果能顺利的与慈溪赵家达成合作，能给魏国公府开辟一条崭新的财源，本就得徐鹏举宠爱的他，就能彻底的压倒那位庶长子徐邦瑞。
再加上母亲郑氏得到徐鹏举的宠爱，徐邦宁夺取世子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简而言之一句话，黄旭通过情报分析，准确的戳中了这位徐小公爷的要害，并且送上了让对方难以决绝的筹码。
如果说之前徐邦宁看在十块香皂的情面上，只要没什么难事，就准备接下这件事，那现在，就算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他也一定要接下这件事。
身为魏国公徐鹏举最宠爱的幼子，说一句夸张的话，南京城内他办不到的事还真不多……当然了，官面上的事别说他了，就是徐鹏举出面也没多大的分量。
但徐邦宁也心里有数，对方肯定不是为了官面上的事……如果真的是，找徐家也没用啊，还不如将这笔收入送给南京镇守太监，那帮没卵子的，最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的主。
但等徐邦宁听了黄旭的要求之后，还是傻了眼……不是因为太难，而是因为太简单了！
黄旭请面见徐邦宁的父亲魏国公徐鹏举。
徐邦宁是真的傻了，虽然父亲位高，名义上在南京也算权重，毕竟是南京守备，但还真不是那么难见的，毕竟在绝大部分时间内，都是个吉祥物而已。
而且不说其他的，黄旭能填出浣溪沙这样的绝妙好词，以此扬名，想请人引荐见徐鹏举一面其实也不难……有必要送上这么重的礼吗？
但黄旭很肯定的告诉徐邦宁，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