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三十多个少年郎，有的正在与护卫撕闹，有的在跟着护卫学军姿，有的好奇于护卫手中的长棍、竹刺枪，剩下的也在陶绍、谢凡的召集下在商议着什么。
黄旭悄然下了山坡，走到露天的灶台边，数了数只有十几个妇人在忙碌。
“剩下的人呢？”
在这儿帮忙的叶邦荣小声的说：“有的去那边小溪洗菜了，还有几个一直在屋里不肯出来……白天晚上都不肯出来，据说天天晚上都有人守着。”
为什么守着？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黄旭轻轻叹了口气，站在一个木屋外，用力拍了拍手，将正在忙碌的妇人都召集过来。
看着这些妇人、少女们畏缩的举止，失神的神情，黄旭有着说不出的黯然，虽然这不是自己的责任，但对于一个致力于保护国家，保护百姓的子弟兵来说，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因为，这是军人的耻辱。
更何况，在这样的时代，那些少年郎还有将来，还有希望，甚至如屠丰锴那种没心没肺的还巴不得在这儿玩呢，反正他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但对这些女人来说，她们的将来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你们有的人是无家可归，有的人是不愿意回家，那就暂时在这儿安身。”黄旭高声说：“但收留你们，给衣给食，你们能回报我什么？”
回馈给黄旭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咬着牙说：“恩公，我等老妪，不敢奢望恩公庇护，只望……”
妇人的视线落在了一个怯生生的少女身上，那少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扑在妇人的怀里，轻微的哭泣声转瞬就响亮起来，引得众人纷纷落泪。
黄旭用力摁了摁眉心，不得不再次提高音量，“谁会织布？”
“谁会织布？”
“棉布！”
哭泣声停下了，几个妇人同时举起手，接下来所有人都举起了手，即使是在这个时代商业化最为发达的东南沿海区域，男耕女织依旧是主要的社会生态，男耕可能以其他的方式进行，但女织基本上是不变的。
几乎所有的家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基层百姓，都是买了布匹自己做衣服，而很多女人为了省钱，都不买布匹，而是买来棉线自己织布，这手艺普及的程度……差不多就是后世八九十年代的买来毛线自己织毛衣，不管成品好不好看，但几乎每个家庭妇女都会。
“你们既然会织布，那就用织布来抵用你们的食宿。”黄旭高声说：“再过几日，会有棉线和纺车送过来。”
“另外你们还要负责每日的饮食……谁识字？”
妇人们相互看看，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上前，“妾身柳氏略识些字。”
黄旭努努嘴，叶邦荣从袖子里取出三张纸递过去，“第一张是早餐，第二张是午餐，第三张是晚餐。”
“每一餐从中挑选一样主食，四样菜，每个人都要吃饱。”
柳氏看了几眼忍不住捂着嘴低呼了声，这样的饮食标准……不夸张的说，比东南沿海普通人家要高得多。
黄旭懒得理会，再次高声说：“织布还钱还命，谁都不准偷懒！”
“另外有没有松江人？”
这次没人吭声，谁愿意被别人知道自己的来历啊。
和女人打交道就是费劲，黄旭忍不住想，如果能信任的话，以后让陈氏来管这些女人，“谁知道黄道婆？”
这一次有反应了。
“织女星？”
“是先棉神啊！”
黄道婆的名声差不多遍及了长江三角洲一带，谁都知道，堪称“衣被天下”。
“现在松江用的纺车是……四尺弓弹棉，三锭脚踏纺车、脚踏织布机。”黄旭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柳氏，“谁能根据这张图改进织布机，那就足以报恩，扯平了！”
对于其他的还多少稍微懂一些，但对于织布机，黄旭是真的不懂，也就记得中学时候历史课上说起西方的资本主义萌芽提起过织布机……好像是珍妮？
反正只记得织布机倒了下来，多了几个锭就能加快效率，黄旭也不知道自己画的图纸是对的还是错的，就让这些女人去试试吧。
在皂块之后选择什么，黄旭是经过长时间思索的，他刚开始选择的是白糖……利润极高，而且在朱纨之后，会有一段平稳的贸易期，白糖能尽快的收集资金。
不过黄旭想将推出白糖的时间延后，最好是在自己有一定势力之后，因为白糖的利润过高，不比单价低廉外人也不知道利润多少的皂块，很可能会引起外人的觊觎。
但在半个月前回到慈溪之后，黄旭记得刘奇提起过东南卫所棉甲质量极差，成化年间的老古董都算是上品，所以特地打听了下棉花。
让黄旭没想到的是，与自己印象中不同，这个时代棉花的主要种植区不是后世的西北甚至更西北的边疆一带，而是在长江流域……黄旭估摸这很可能是黄道婆带来的变化。
黄道婆从海南一带学来了先进的棉纺加工技术，传到松江后，促进了长江流域的棉花种植，也使得松江棉布有甲于天下的美誉……想想也是，在这个运输成本极高的年代，附近没有大量的棉花，棉布也难以成为东南最常见的布料。
所以，黄旭索性就将棉布放在了白糖前面，一方面有可能改进织布机……虽然这个希望有些渺茫，另一方面需要制作棉甲，铁甲黄旭是不去想了，顶多在跟着朱纨去双屿岛的时候试着能不能讨几件。
看着这个身量极高的恩公很不耐烦的疾步走远，妇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一个年长的妇人看了眼屋内扶着墙壁起身，站在黑暗中的几个少女，叹息道：“恩公面冷却心热，是怕你们几个妮子想不开，给大家找个借口……”
周围妇人都露出感激的神色，也有几个人忍不住又去看屋内的少女，能遇上这样的恩公，余生或许还有些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