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刘奇羡慕嫉妒的看着不远处的黄旭,用这种狐疑的口吻询问陈七。
陈七像个傻子一样看着黄旭,喃喃道:“以前我信,但现在……”
不能怪刘奇和陈七像两个2B一样,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黄旭……左手轻佻的搂着女子的细腰,右手探入另一个女子的衣衫内,弄得两个女子都娇嗔不已,场面香艳不已。
黄旭性子有些冷,但从来不是什么乖宝宝,出任务的时候难免也要逢场作戏,在任务完结的时候也要在某些场合发泄一下……他甚至有一次带着新人去玩,差点被逮进派出所。
过了好一会儿,黄旭才出了楼,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道:“差不多了,走。”
刘奇和陈七都一头雾水,大哥已经在秦淮河边上泡了三天了……现在还没到黄昏呢,秦淮河边刚刚热闹起来,这时候去哪儿?
招来一条乌篷船,黄旭小声对船家说了几句,后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不过也咧嘴道:“那位的门可不好进呢。”
陈七与刘奇懵逼的看着乌篷船沿着秦淮河缓缓向西,四五里路外,船家高声吆喝了一句,有人拉起一道水门,船只缓缓停靠在一处简易的小小码头处。
这一幕,刘奇倒是不陌生,慈溪城内多的是这样的码头,赵家宅院东侧也有这么一处码头,只是来这颇为小巧玲珑的宅院作甚?
一身青衫的黄旭一反常态,缓步上岸,看上去颇有些文华之气,向着迎出来的妇人点点头,侧头示意,陈七赶紧递了个荷包过去。
妇人不动声色的颠了巅分量才收起荷包,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这位公子……”
“久闻王姑一阙浣溪沙名动金陵。”黄旭懒得废话,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黄旭本就有一探秦淮河风光的心思,后世的秦淮河夫子庙一带……基本没啥玩头,甚至夫子庙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沦为地摊。
当然了,黄旭也是公私兼顾,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比窑子里更容易打探消息,而且自己要找的那个目标,正是秦淮河的常客。
嘉靖年间,这个时间点正是秦淮河最为风光的一段时日,虽然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艳还没有问世,但套路是差不多的。
一般都是老前辈韶华不再,买来小姑娘从小培养起,以母女相称,学文吟诗,操琴弄箫,都是以才名、诗名为文人吹捧而名声鹊起的,个个都堪称才色双绝。
绝不是后世电视剧里,老鸨喊一声“姑娘们”,一大堆浓妆艳抹的妓女就出来迎客的那种……甚至这种精致小宅,往往只会推出一两人。
说白了,大家虽然都是靠秦淮河吃饭的,她们但却不是那些拿银子就能砸开门的大众货,她们的归宿往往都是被名士纳为妾室,比如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嫁给了钱谦益,董小宛嫁给了冒辟疆,顾横波嫁给了龚鼎孳。
而这处的这位“王姑”就是以善填词,好操琴闻名,一年多前填的一首浣溪沙令金陵文人击节赞叹,平日里闭门谢客,若要登门,需以诗词叩门。
黄旭昨日好不容易打听到自己要见的那个人是王宅的常客,才会递出这张纸……虽然说他从来没想过以此扬名,但却是最好的选择。
那妇人就是王姑的养母,旁人称她马妈妈,二十年前也是以才名著称,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抬头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量极高的青年,眼中全是惊异之色。
等看完全篇,马妈妈屈身行礼,“还请尊客入内。”
这时候,刘奇才看出端倪,看着黄旭被下人毕恭毕敬的迎进去,嘴唇微启,“也是个窑子?”
“闭嘴。”陈七瞪了眼过去,心里却在打鼓,大哥到底是什么来历?
居然能写出让人如此恭敬的诗词……陈七原先是赵文彬的长随,后者虽然是商贾,但也是文人,来往秦淮河基本上也是用钱砸人的。
香气渺渺的静室内,黄旭安静的坐在桌边,有小丫鬟端了杯茶来。
片刻之后,有笛声在窗外幽幽响起,由微而亮,曲折委婉,引人入胜,黄旭眉头微蹙,曲起手指,按着节拍,轻轻敲在桌面上,不禁神思缥缈。
似乎过了很久,但似乎又只是片刻之间,不知何时笛声已在耳边消失,黄旭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一个眉眼如画的俏佳人手持短笛亭亭玉立在门边,好奇的看过来,肤色似雪,眼如点漆。
“公子因何而惆怅?”
“似是忆平生,却未见泪纵横。”
黄旭怔怔的看了会儿,长叹道:“我自诩心志坚毅如铁,不为外物动容,今日叩门实则有事相求,却不料闻此笛声,勾动心绪……此近乎道矣。”
“公子谬赏了。”王姑笑吟吟的走近,身姿摇曳,宛如扶柳,却不见娇媚之态,更有腹有诗书气自华,“此阙浣溪沙传世,天下当闻其名,还未请教公子何许人也?”
的确如此,这阙浣溪沙足以传世,黄旭唯恐砸不开这扇门,拿了一首纳兰词……绝对的大杀器。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坐。”黄旭恢复了常态,神态中不自觉的流露出冷意,“黄旭,商贾。”
“商贾?”王姑略有些惊讶,“黄公子是徽人?”
这个时代,徽商已经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商贾了,主要活动的区域大致就在南直隶的扬州、苏州、南京一带,而且徽商往往都是举业不成才从商,所以其间多有文人雅士。
“宁波慈溪人。”黄旭平淡的说:“此行欲见徐小公爷一面。”
王姑简直了,这位公子如此才情,以如此诗词叩门,却是为了见那位魏国公的幼子?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这简直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尊客登门,自然不敢阻拦。”王姑面色转冷,“稍后妈妈自有安排……”
类似的精舍,本就有类似的事,多有文人于此设宴款待好友。
“那阙浣溪沙非我所填。”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王姑在一怔后大怒挥袖,“公子要以此羞辱妾身吗?”
黄旭有些意外,抬头仔细打量了这位女子几眼,他如何不知道这首纳兰词的分量,这样的礼物……居然不肯收。
“秦淮河边纸醉金迷,却也不乏气节之女。”黄旭微微点头,他想起了劝丈夫投湖自尽的柳如是,可惜只留给了后世一句“水太凉”,“那便请足下勿为我扬名。”
王姑双目本就狭长,听了这话更是眯起了眼,像是凤眼,“公子何意?”
“不欲以此扬名。”黄旭没有解释什么。
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喝骂声,间或有呼痛声响起,黄旭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片刻之后才起身大步走出门,王姑茫然的跟在了后面。
不大的空地上,陈七、刘奇还守在门口,一个身上有些许泥迹,一个脸上有两道抓痕,而对面倒下了五个人,只有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怔怔的站在那儿。
“徐小公爷。”一直被拦在门内的马妈妈赶了出来,战战兢兢的行礼。
那位徐小公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见神情淡漠的黄旭以及身侧的王姑,不禁脸色一变,顺势就是一脚将马妈妈踢翻,公鸭嗓的声音响起,“早就定下了日子,居然敢开门……那厮是何人?!”
听到“徐小公爷”这个称呼,陈七和刘奇都知道自己误会了,大哥来这儿真不是来寻花问柳了……自己好像把事办砸了。
黄旭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只简单的说:“你去解释。”
陈七呆了呆后突然醒悟过来,拉了把想上前的刘奇,王姑犹犹豫豫的上前两步,侧身看了眼黄旭,才移步走向那位徐小公爷,低声说了几句,又从袖中取出了那张纸。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徐小公爷呆呆的呢喃几句,突然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捏成一团丢进了身后的河水中。
魏国公府在南京城内的地位是不用说的,徐小公爷身为这一代魏国公徐鹏举的幼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自小得名士大儒教导,眼力却非同一般,“沧溟、凤洲亦不及也。”
所谓的凤洲指的是往后执掌大明文坛牛耳二十载的王世贞,沧溟指的是与王世贞齐名的李攀龙……这两个人也是后七子的领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