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沉默后，黄旭长长叹了口气。
“什么秋崖公……明明是个执拗公！”
“只怕民怨沸腾！”
朱纨太想当然了点，还指望小恩小惠来拉拢县衙吏员呢，那有个毛用啊，你动的是大盘……查抄了一个周家，你知道沿海有多少富豪背后没有靠山吗？
现在抄了一个周家，哪一家不战战兢兢呢？
难道你指望那些依海贸而富豪的人家都老老实实的？
已经尝过甜头，而且尝过很多年甜头的那些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你朱纨不仅断人财路，甚至都要做灭家巡抚了！
更别说那些富豪的背后，明面上是没有什么靠山的，但暗地里却是东南无数大族以海贸聚拢钱财的渠道啊。
也就是现在谁都不敢妄动，而禁海却是朝中的主流，而朱纨也没有贸然乱杀，不然弹劾奏折早就淹没了朱纨。
陈瑾有些慌张，他最近与项高走的有点近，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寻求浙江巡抚的庇护，现在局势一变……说不得朝中就要将朱纨调走。
要知道慈溪赵家三房，可一直有一个到现在还不知道真面目的大敌呢，而且就隐藏在海商之中。
黄旭皱眉想了又想，低声问：“今日慈溪可有人家上缴违式大船？”
“没有。”陈氏很确定的说：“都说双桅大船不适内河，违式大船都在定海、昌国。”
陈瑾嗤笑道：“定海倒是可能有，不过应该都去了双屿岛，但昌国……”
其实明朝是没有所谓的昌国县的，宋时朝廷在舟山岛上设昌国县，后元朝升为昌国州，明初降为昌国县，但洪武年间就废县了，只以卫所辖之，设昌国卫，再之后又废昌国卫，设昌国乡，归属定海县辖制。
宁波与舟山隔海相望，昌国这个地名用了几百年了，民间直到现在也是这么称呼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舟山主岛上是有大量民众的，但其实现在没什么人管……乡，那都没有正式的衙门。
明朝算是封建王朝中央集权的巅峰了，但还是无法避免皇权不下乡这个软肋。
不过海商的聚集地并不在舟山主岛上，而是在双屿岛，就算历史上，汪直后来也是在烈港、沥港组织交易市场，所以舟山主岛压根就没有海商聚集，也没有违式大船。
那些海商说这等话……那是在调戏朱纨呢。
“日声？”陈瑾提醒了句，我们兄妹还在等你发话呢。
黄旭回过神来，“不急，不急，至少短时间内，陛下信重中丞大人，即使沿海民怨沸腾，即使倭寇来袭，也无关大局。”
陈瑾显然对黄旭的判断力很佩服，大大松了口气，但随即听见了黄旭幽幽叹息，“但来日……”
“只要别沾上就是了。”陈氏听出了黄旭的担忧，显然这个青年对朱纨的将来并不看好。
短时间内，朱纨是肯定握有主动权的，毕竟他履新浙江巡抚至今也就三个月而已，嘉靖皇帝可不是崇祯皇帝，在战略上会保持一定的耐心，更何况如今朝中严嵩、夏言政斗惨烈，短时间内不会将注意力投放在万里之外的东南。
但这个短时间……在黄旭看来，估摸着不会超过两年，朱纨在攻破双屿岛之后，在福建又擒杀了以李光头为首的近百闽商，大量的浙江、福建出身的官员上述弹劾朱纨擅杀，最终逼得这位浙江巡抚饮药自尽。
不过，黄旭希望的是在朱纨死之前获得一些什么，最差也要解决掉赵家三房的那个大敌。
“一步一步走着看吧。”黄旭长叹了声，“你二人特别是陈兄，可打探消息，但绝不可被卷进去。”
陈瑾连连点头应是，他很清楚沿海大族势力，目前看起来还算好，但抬头看得见头顶上方，已经是乌云密布，大雨不远矣。
这时候，外间有仆人来报，项高居然登门来访，而且点名道姓是来找黄旭的。
陈瑾紧张的看着黄旭，而后者泰然自若的看向陈氏，“皂块需要加大产量，这两年要耗用大批银两。”
“好。”陈氏一口应下，看陈瑾已经出去迎客了，低声问：“杜若湖那个岛……你安排了人手？”
看黄旭脸色变冷，陈氏抿嘴一笑，“刘桂来报，你绕过他采买了大批米面油粮和肉食，应该是送到岛上去了吧？”
“还有谁知晓此事？”黄旭盯着陈氏的双眼。
“没有。”
“绝不可泄露分毫！”黄旭顿了顿，“年前年后我会带你去一趟。”
“无所谓啊，只不过……”陈氏听了这话，似乎有些雀跃，“如果有人手，也可以在岛上设作坊制皂块，在岛上更好控制。”
黄旭琢磨了下微微点头，这的确是个办法，现在的皂块作坊只是个家庭作坊，产量实在是提不上去了，如果在岛上倒是可以迅速扩大产量，保密也相对来说比较方便，这样一来，自己年前去义乌要多招一些人了。
一边想着这些，黄旭一边大步走出去，陈瑾已经将项高迎到了东园，毕竟现在赵家之主是个小寡妇，不方便出面，东园是黄旭的居所。
此时此刻，项高好笑的看着训练场上的二十多个护卫，转头问走近的黄旭，“日声颇有将门之风，只是……”
“此为何阵？”
“此生从未见过呢。”
项高的话中透着些许不屑，原因也很简单，训练场上是两个班在做模拟攻防，一个班手持长短棍子，另一个班摆出的是鸳鸯阵。
鸳鸯阵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分工明确，以繁多的兵器相互配合，灵活机动，起到攻防一体的效果，但从外表看上去，并不好看。
就目前项高看到的，有竹刺枪，有木制的盾牌，有长长的木棍，也有短小的木棍，护卫背后还插着不长不短的木棍……那是标枪。
乱，很乱，项高有些后悔建言朱纨，让这个青年招募乡勇了，当日侃侃而言，不料却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之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