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旭虽然性情冷淡，而且性子也直，但并不是个莽汉，相反被队友认为心思细腻，能见微知著。
看了眼有些忐忑的陶绍，黄旭先给对方吃了个定心丸，“我是慈溪赵家三房。”
坦然相告报出来历，要么是要杀人灭口，要么是……陶绍松了口气，长长作揖。
黄旭叹息了声，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陶绍不敢回家了，之前对方说的那句话指向太明显了。
“海贸多年，倭寇遍及沿海，坊间传闻三江所涉足其中”……人家干脆就是在说三江所那个千户官与倭寇勾结，甚至本身就有可能是倭寇。
陶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这等事一旦被揭穿，三江所那位千户官只怕不会坐以待毙……会稽陶家，比余姚谢家如何？
能差点将余姚谢家灭门，难道会稽陶家能挡得住？
再说了，如果事情被揭穿，本就与倭寇不清不楚的三江所只怕会叛变，逃窜入海索性做了倭寇，到时候再来绍兴府劫掠甚至杀进山阴会稽去……这绝不是陶绍想看到的，也是他以及身后这些少年郎不能接受的。
黄旭反复考量良久，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陶绍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坚定，“一旦回家，三江所必叛，他日必为绍兴大祸。”
“那你们可能三五年都未必能回家。”黄旭叹道：“你已然是个秀才了，只怕举业无望。”
短暂的沉默后，陶绍低低道：“能活着已是幸事。”
“活着，活着。”黄旭的声音带了丝疲倦，“能活着，也很难。”
黄旭知道自己选择的道路无比的坎坷，虽然知道道路的尽头一定能看到阳光，但却没想到局势能混乱到这个地步。
后世都说嘉靖一朝是明朝短暂中兴的起点，但黄旭看到的是，这几乎可以被称为乱世，一个武将居然有胆量做出这些事来。
要知道宋明两代，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以文驭武的朝代，武将的地位极为低下……但那个三江所的千户居然敢干出这种事，只能说明在浙江沿海，钱财已经成为他们人生的至高追求。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敢铤而走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而在这个时代，海贸、倭寇能获得的利润，肯定会高于百分之三百。
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黄旭在心里告诉自己，只不过他们用错了地方……而只有我才知道，应该用在什么地方。
“明日客船回慈溪。”黄旭交代道：“所有人都要带走，一个都不能留下，此外今晚就住在这儿，如果有回来的，一个都不能放过，以防消息走漏。”
“是。”
黄旭暗叹一声，本想着这次去义乌多招一些人，至少要凑齐两个连队，现在看来不得不延迟一段时间了，不然三江所那边知道水匪巢穴被灭，再打听一下，很容易就会追查到自己身上。
三江所千户，理论上手下应该有一千多的卫所兵，但考虑到东南卫所的糜烂，这个数字可能要缩水一半左右。
但考虑到三江所深层次参与海贸，而且与倭寇有勾结，这个千户麾下的士卒数量就不太好判断了，而且战斗力也不能与其他卫所相比。
短时间内，黄旭并不想与三江所怼上。
黄旭转身往村口走去，临走前交代秦义熬些粥米，让这些少年郎填饱肚子，大部分人摇摇欲坠，面黄肌瘦，明显是被饿的。
陶绍扶着墙壁站在那儿，向同伴们解说着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得通其中的玄机的。
村口处，三个水匪被捆着扔在地上，那些女人们终于有些反应了，最前面的几个少女、妇人浑身颤抖，随时都可能扑过去。
黄旭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递给一个满脸狰狞的妇人，似乎这一举动是点燃了炸药桶的那点火星。
妇人接过匕首还没拔出来，两个少女嘶吼着扑了上去，一个死死咬住了一个水匪的咽喉，另一个哭喊着手指狠狠戳下去，一旁的刘奇都不禁打了个哆嗦，那根弯曲的手指抬起的时候，大家都看得清楚，带起了一颗眼珠。
黄旭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护卫们排成队列站在黄旭的身后，同样沉默的看着，一直到三个水匪体无完肤，流出的血液都变成紫黑色，妇人、少女们的哭喊声才渐渐停歇下来。
已经是十月份了，虽然不大却夹杂着寒意的风在山谷内来回盘桓，刮得树枝沙沙作响，一处简陋的宅子中，黄旭坐在上首位看着刘奇，“都不愿意回家？”
刘奇嗯了声，一旁的秦义叹道：“都是被掳来的，谁也没脸回去，还有七八个妇人是原本这个村子的……丈夫被那些人杀了……”
“那就一起带回去。”黄旭倒是不怕多养些人，以后也是派的上用场的，至少在作坊保密这一条上，这些妇人、少女的忠诚度比原本赵家的下人要让黄旭放心的多。
“回来了几个？”黄旭又问道：“应该还有十六个漏网。”
“回来了四个，都已经处置了。”叶邦荣瓮声瓮气的说：“都不敢给她们了，太狠了，眼珠子都被抠出来……”
“太狠了？”黄旭盯着叶邦荣，一字一句的说：“我觉得，还不够狠。”
“她们原本应该有丈夫，有儿子，有女儿，她们应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们应该过的虽然辛苦但却安稳。”
“现在她们什么都没了，她们亲眼目睹丈夫、儿子、女儿被砍死在自己面前！”
“那些年轻女子她们原本应该嫁人为妻，现在她们连个家都没有了，甚至都不敢回去！”
“叶邦荣，我告诉你，再让我听到你有此等话，那就给我滚！”黄旭杀气腾腾的说：“如果我是她们，会割下那些水匪身上的每一片肉，精心的烧烤后吃进肚子里。”
叶邦荣面色惨白低着头一声不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