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并不算大，但好歹还算坚固，原本这个山谷内有一个小小村落，因为杜若湖十余年前泛滥，导致山头变成了岛屿，村民不得已迁居导致村落被废弃。
大部分的屋子都已经倒塌了，但也有几处还在苟延残喘，一个多月前黄旭就派人来修缮过，才能那么快容纳这些少年郎住进来。
正屋内，黄旭坐在一个明显是赶制出来的木凳上，其他人围绕着他坐了一圈，不少人都没凳子坐，只能搬个树桩坐着。
“为将者，不可不识天文地理。”黄旭用平缓的节奏说：“江南潮湿，弓弩难用，弓力远不如西北，又少良驹，所以往往以近身搏杀分胜负，江淮之地，自古不少血勇悍将。”
“远如春秋，吴越争雄，均为强军，后隋末乱世，杜伏威盘踞江淮一带，每每战后查探士卒背脊，但凡有伤均枭首，故江淮病骁勇无双。”
“近如九四……”黄旭想了想一笔带过，“虽不识大体，但亦不失为丈夫。”
所谓的九四，就是元末与朱元璋争雄的张士诚，绍兴、宁波、杭州当时都是这位的地盘。
“江南之地多有水路，道路难明。”黄旭话锋一转，“护卫出身义乌，只怕此前都未出过乡县，所以地理也不可不学。”
谢凡点头道：“家中倒是有绍兴府的舆图，不过也未必准确。”
“舆图不准，军情难明。”黄旭断然道：“我准备明年遣派护卫走遍绍兴、宁波、台州三府，制作精准舆图。”
地图不准，对军人来说是最要命的事情，黄旭到现在还记得有一次行动中，因为地图不准，自己绕路多走了二十里的山路，气的任务结束后破口大骂。
刘奇连连点头，“大哥说的是，比如上次沙盘推演，倭寇从施公山登陆，叶邦荣说可以诱敌深入，但从施公山到松浦镇的路程到底是多少，决定着倭寇会不会被诱入包围圈。”
“更决定主力在何处设伏。”叶邦荣补充道：“兄弟们都擅跑，但要先行军情通报，太远太近都不合适。”
黄旭看向陶绍，“这些人都是粗人，具体绘制舆图还需要你们着手。”
“黄大哥放心。”吴泽笑着说道：“其他地方不敢说，但绍兴、宁波、台州三府，县城、大镇以及水路，我们都记得。”
陶绍解释道：“三府内姻亲数不胜数，除了屠丰锴那等管束太严的，大都熟知本府地理。”
屠丰锴低低的牢骚了声。他从小就被管的严，家里又是大族，就连开蒙读书都是在自家私塾，一年到头连巷子口都出不去。
类似的讨论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黄旭最后迟疑了下，“除了冯进，还有精于算学的吗？”
“算学？”谢凡有些意外，“我倒是读过《九章》，也会做几个题目，但这也要授课吗？”
“当然，算学乃是基础。”黄旭点头道：“若是分兵，多少兵力，其中多少正兵，多少辅兵，多少牲畜，需要多少粮草，多少军械，多少火器弹药，需要调用多少船只……都是要算学的。”
顿了顿，黄旭叹道：“其实就算是两榜进士，皇榜夸名，外放县令，也免不了与算学打交道，否则难免被小吏糊弄。”
吴泽扭头看向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记得钱二哥擅算学？”
“绍兴会稽钱文。”陶绍小声向黄旭解释，“他有数位叔伯都在府衙、县衙为主官打理钱粮事。”
钱文起身行礼，笑着说了几句，一口应了下来。
黄旭自己的数学也不错，但实在没精力推行阿拉伯数字，试着问了钱文几个应用题，结果让他很满意。
也是，这是绍兴府的传统，差不多也就是这时候开始的，科举不畅，就转为幕僚……也就是明清时代大名鼎鼎的绍兴师爷。
所谓的师爷也是有专业的，有的擅长刑狱，有的擅长钱粮，钱文的几个长辈都是负责打理钱粮的，算学肯定是不会差的。
刘奇、叶邦荣和几个班长还好，但陶绍、谢凡等少年郎嘴巴都张大了，都觉得这位恩公实在是太神秘了……懂得太多，太杂，居然算学也这么精通！
这个嘛，钱文出了一道中国很传统的鸡兔同笼的题目，陶绍几个人还在算呢，那边黄旭已经脱口而出了……没办法，这个题目太简单了。
这也是黄旭为什么不亲自教授数学的原因，难道让他告诉这些人，鸡是x，兔是y，x+y……用屁股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这时候，外面有护卫禀告，“大哥，秦义回来了。”
黄旭微微颔首，身上还沾着草屑的秦义大步走进来，低声道：“有人放火烧山。”
这个结果并不出黄旭的预料之外，而那些少年郎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哄然叱骂，各种俚语喷涌而出，有几个嘴巴比较毒的都在问候三江所千户吕腾的祖宗十八代了。
试探性的给会稽陶家送去了一份勒索信，这件事在少年郎内部是公开的，虽然黄旭今日已经讲的够清楚了，但难免还是有人心存侥幸……这下好了，不用再报任何希望了。
谢凡恨道：“肯定是三江所……提前放火烧山示警，若真有人去拿银子，肯定会逃之夭夭！”
“这把火……那就决定了肯定拿不到银子。”陶绍叹道：“若日声兄是强人，难道还会留着三十一张吃饭的嘴？”
“自然是全都杀了沉江。”吴泽长长舒了口气，“不过也不是坏事，我等既然困居此岛，又恰逢日声兄有雄心壮志，正可襄助，一为己身，二可报恩，二为乡梓。”
“说的是。”
“正是这个道理！”
屠丰锴笑嘻嘻的看向黄旭，“黄大哥，这个岛还没取名字呢。”
黄旭略一沉吟，“此岛虽小，却被我寄予厚望，欲在此小有座位，以抗倭寇，还世间太平，便称为启帆岛吧。”
如果说赵家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切入口，那这个启帆岛就是自己参与到这个时代，开始操纵自己命运，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