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中，黄旭不由得放飞思绪，他突然觉得，如果这个时空是架空的话，那就好办了。
其实最关键的一个点在于，朱纨奉命巡抚浙江，朝廷许以兵权，就是要他对付倭寇的，而朱纨来到浙江之后发现，倭寇和海上实际上的密不可分的。
所以，朱纨才会决定对双屿岛动手，但接下来的设草市，开海……未必是符合嘉靖帝意愿的，更未必符合朝中文官集团的意愿，倒是肯定符合太监群体的利益。
如果这个时空是架空的……黄旭前世在闲暇时候或者出任务归队之后，常常会刷小视频，或者去豆瓣找些评分比极高的好剧，比如《大明王朝1566》。
黄旭坚持认为这部堪称权谋类天花板的历史剧实际上是架空剧，因为里面有着大量与历史不符的细节，但现在黄旭真盼望自己在这个架空剧里。
因为《大明王朝1566》这部剧的起源在于改稻为桑，桑树是用来养蚕的，养蚕是用来做丝绸的……而丝绸是海贸最重要，也是西洋、倭国最盼望的货物之一。
如果改稻为桑都能在朝中公开讨论了，那设草市真的只是小事了。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朱纨亲自持笔，黄旭抢上去研墨，前者板着脸在公文上划去“片板不得下海”这一行字，另补了“违式大船暂扣”一行字。
前者意味着朱纨暂时不会公开宣布禁海，后者意味着朱纨虽然不放弃管束违式大船，但至少没有将这些大船强行收购的企图。
项高悄悄的看了眼黄旭，他这是第三次在朱纨手下了，但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使朱纨改变计划……虽然幅度并不大。
不强行收购那些违式大船……实在让项高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是个有数的，朱纨这个浙江巡抚是第一任，没有前任，所以根本拿不出多少银两，基本上只能打欠条。
而民间那些违式大船，哪一艘不是沿海大族所有呢？
那样的话，民怨沸腾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现在，这个担心可以消除了，再加上不宣布厉行禁海，民怨将会大幅度降低。
“让人誊写，连夜发往绍兴、嘉兴、台州各府。”朱纨交代了项高一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黄旭，良久后轻声道：“可愿出仕？”
虽然没有功名，但朱纨有的是办法让黄旭在浙江巡抚衙门内弄个好位置。
“赵家弃海贸，转在浙江、南直隶经商为生。”黄旭应道：“暂时还未理顺，他日若秋崖公相召，在下愿为国效力。”
这是委婉的拒绝，朱纨神色有些许冷淡。
黄旭不知道这一世朱纨的命运会不会有变化，但很显然，自己今日的竭力劝谏，也只不过让朱纨勉强的收回一丝锋芒，完全不能阻拦这位浙江巡抚前进的脚步……朱纨终究想的还是禁海，还是禁海。
或许在一两年之后，朱纨还是会被浙闽官员攻击以至于失败，如果自己现在被朱纨所用，必然被外人视为朱纨心腹，到那时候，自己的处境可就不太妙了。
沉默了会儿后，黄旭拱手道：“他日攻双屿，愿襄助一二。”
看着行礼后大步走出去的黄旭的背影，朱纨低喝了句，“大言不惭！”
“子纯兄，此子或有军略之才。”项高笑道：“到时候召为护卫如何？”
朱纨哼了声不置可否，重新看起那份刚自己亲手修改过的公文，一切都将从明日开始，虽然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漫长仕途中遇到的最大难关，但这位苏州人并不畏惧，他习惯用强势压倒一切反对的力量。
回了赵宅的黄旭坐在侧屋内，既有些欣慰但也有些失望，欣慰自己终于使历史的车轮有了小小的异动，朱纨终究没有公开禁海，或许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一些与原时空不同的变化。
但黄旭也失望于朱纨的执拗性情，过刚易折啊，他不由得想到，在朱纨之后，有大捷后被冤杀的张经、李天宠，有身染污名却主持抗倭大业的胡宗宪，有厚颜贿赂上官但最终却为一代抗倭名将的戚继光……
“大璞未成总是玉,精钢折不为钩！”
擦掉表皮上的污秽，里面终究是美玉，这是指胡宗宪、戚继光……历史记下了他们的无耻，但也记录下了他们的功勋。
一块好钢宁可折断，也不肯委屈自己，这是指朱纨、张经、李天宠……他们用自己性命向后人证明了自己的冤屈，但事实上只是牺牲品。
“不意日声亦有诗才。”门外传来陈瑾的声音，他踱步进来，用惊奇的视线打量着黄旭，“大璞未成总是玉,精钢折不为钩……只两句残诗吗？”
黄旭并没有吭声，神色颇为萧瑟，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又有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自己在前一世为了国家做了那么多，冒了那么多次的险，几次死里逃生。
虽然现在这个国家并不是自己的祖国，但脚下的这片土地依旧是自己的故土，黄旭并不觉得将自己的生命献给这片土地有什么可惋惜的。
既然如此，自己就决不能做一块不肯弯曲的精钢，忍受那些误解，忍受那些屈辱，甚至可以去巴结那些需要巴结的……自己要做一块外表满是污秽，内里却是美玉的石头。
这时候，黄旭才回过神来，看了眼陈瑾。
“日声？”陈瑾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他亲眼所见，眼前的青年的眼神从略为涣散变得坚定起来，透出一股无所畏惧的自信。
黄旭没有理会陈瑾，招手叫来了方乐，半刻钟后，除了守作坊的四个护卫之外，所有的护卫都整整齐齐的排在门外，每十人为一班，每班一排，一共排了六排。
黄旭大步走出门外，放声道：“虽日日苦练，但每日肉蛋，每月月钱，每季新衣。”
“所为何来？”
陈七单膝跪地，“任凭大哥驱使。”
六十余人齐齐单膝跪地，“任凭大哥驱使。”
黄旭厉声喝道：“下次若再无端下跪，每人十棍！”
站在门内的陈瑾被气势所夺，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开口，心想自己两个月前猜的的果然没错，是赵家发月钱，发新衣，给他们肉蛋白米吃，但他们效忠的却是黄日声。
但事实上，黄旭从来没有刻意的去笼络这些人，他只是按照自己所想，自己的习惯行事，他相信，在充足的后勤保证前提下，这些人一定会效忠一个敢带着他们，而不是驱使他们的头领。
黄旭看着面前的六十余人，心想两个月能训练出一个样子，义乌人果然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兵源，他并不准备将义乌的膏华都留给戚继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