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初来乍到,可能不太清楚。”
站在库房门口,黄旭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乱七八糟的货物,并没有理会后面胡掌柜的自话自说。
陈七不屑的哼了声,这句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这句初来乍到是在说大哥第一次来南京,还是说大哥来赵家没多少时间呢?
而且还隐隐点出了大哥以前门房的身份……陈七虽然不满,但几个月的训练下来,没有黄旭的命令,他不敢自作主张,只仔细打量着这些货物。
有丝绸,有茶叶,还有其他的货物,基本上都是用以海贸的,但黄旭不懂,陈七却是懂的,这些货物大都陈旧,一看就知道不值多少钱。
明朝的丝绸向来以苏州、杭州两地为上品,南京的提花锦缎虽然也是上品,但价格高昂,在海贸中其实是不太收欢迎的,因为性价比低,利润空间小。
而茶叶就更搞笑了,东南的茶叶都是三月份到六月份出的,海贸贩卖茶叶一般到九月份就到头了,因为十月之后入冬,船只出海的次数会大幅度下降。
等到第二年三月份海贸交易量开始提升,新茶也快上市了,库房里这些去年旧茶……卖给谁去?
黄旭沉默了会儿,转身问道:“夫人早就言明,铺子不再收货。”
“小人自然知道,但都是先前就定好的,定金都交了啊。”胡掌柜看模样很委屈,“姑爷您是不知道,南京城内龙蛇混杂,说不得谁背后就有撑腰的,光是每年上下打点就得花不少银子,今年小人自己都贴出去百多两呢。”
陈七忍不住插嘴嘲讽道:“那真是委屈胡掌柜了。”
“哎,家主对小人向来宽仁,也是应该的,应该的。”胡掌柜一张油乎乎的胖脸上堆砌着笑容。
这完全是扯淡,不说陈氏早就下令铺子不收货物了,早在五月份赵文彬收了新茶转手没有海商肯交易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各地掌柜不收货物了。
黄旭实在是不想打理这些事,还是希望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解决,“能退掉吗?”
陈七咧咧嘴,大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胡掌柜能答应那就见鬼了,就这些货物就算正儿八经的卖掉,顶多也就是百把两银子,如果卖的急,搞不好就五六十两。
果然胡掌柜脸上还带着笑容,却很为难的说:“不瞒姑爷,实在是退不了,也不敢退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觉得自己很有底气的胡掌柜挺起胸膛,故作神秘的说:“这可是徐家啊!”
陈七有些懵懂,而黄旭却眯起了双眼,他对这个时间点的南京的人物认识的不多,只记得一家。
“魏国公?”
“是啊。”胡掌柜显得有些得意,“姑爷您说说,小人这么敢退呢?”
“徐家是几代公侯,于国同休啊,这一代的徐公爷是第七代魏国公了,加太子太保,领中军都督府,守备南京。”
“要是惹得徐公爷大怒,那真是……”
陈七咽了口唾沫,中山王徐达的直系后裔啊,来头的确大的不行,听听都挺吓人的。
不夸张的说,整个南京,除非是在特定时间有特定任务的特殊情况……比如再过些年,东南倭乱,朝廷命应天巡抚提督兵权,或者浙直总督以南京兵部尚书或兵部侍郎的身份统领大军,正常情况下,守备南京的魏国公是南京最有权力的人物。
毕竟南京名义上是南都,除了内阁之外,北京朝廷有的,南京也都有一份……但并没有实际的权力。
当然了,能与之比肩的还有一个人……南京的镇守太监。
黄旭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这些货物身上,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胡掌柜以魏国公府为靠山,而是在感慨,就连魏国公府都需要通过这种渠道将货物走海贸这条线,可以想象整个东南的大族只怕没有哪一家是独善其身的。
难怪朱纨最后落得千夫所指被迫吞金自尽的地步,难怪后来胡宗宪都回了老家还被赶尽杀绝……要他死的只怕不仅仅是出自政治目的的徐阶,很可能还有大量的东南豪族。
将这些念头暂时抛之脑后,黄旭难得的侃侃而谈,“正如胡掌柜所言,魏国公乃是于国同休的勋贵,所以铺子即使不想收,也不得不收。”
“既然收了,那就没办法退。”
“不然就是得罪了魏国公,对吧?”
“姑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胡掌柜捋须笑着说:“小人也是为了主家考虑啊。”
黄旭面色不改,“但夫人既然下令不收货,你不听令,对不对?”
“夫人下令年前盘账,年后需将库银送至慈溪,你肯定是不肯的,对不对?”
胡掌柜脸色微变,“小人这也是无奈之举,也是为了主家好,想必夫人是能体谅一二的。”
顿了顿,胡掌柜补充道:“记得长房的老太君明年三月就是八十寿诞了,小人说不得能请徐家子弟往慈溪一趟贺寿呢。”
“当然了,徐公爷那是肯定请不动,不过小人倒是有办法请位……”
黄旭懒得再听了,这个胡掌柜的话他如何听不明白,不听主家的命令,自作主张……或者干脆就是将银子贪了下来,没把陈氏和自己放在眼里。
正常情况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胡掌柜也说的明明白白了,人家攀上了魏国公府的大腿,即使不是徐鹏举,也应该是个徐家子弟。
别说不能往下查以防触怒魏国公府徐家,而且赵家还不能将胡掌柜这个位置给换掉。
什么叫鸠占鹊巢?
这就是了。
“这等话,你自己去跟夫人解释。”
丢下这句话,黄旭径直往外走。
“姑爷,姑爷,小人在边上松鹤楼摆了一桌了……”
“不用。”黄旭干脆利索的拒绝,“我去秦淮河转一圈,明日采购些年货就要返程。”
胡掌柜脸上带出几丝喜色,一路殷勤的将黄旭送出巷子,双手插在袖筒里得意洋洋的在心里盘算,皂块实在是好卖,可惜今年没捞到多少,明年就多了,毕竟南京城百万人口,米柴不备三日之量啊。
同样的念头盘桓在黄旭的脑海中,他没有想到南京城居然有这么多人口,市场居然这么大……不管胡掌柜做了什么手脚,有一点是肯定的,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四万块皂块卖的干干净净。
特别是五日前才送到南京城的那几千皂块,在短短两三天内就卖光了,这证明南京这个市场还有着巨大的空白。
自己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太多了,黄旭曾经计算过,如果有一支三千战兵左右的军队,即使不考虑首级赏银与抚恤,光是维系每年耗费的银两至少要五万两,如果是战时,那就更不止了。
考虑到明朝糟糕的财政制度,黄旭对明面上的拨款不抱太多的希望,这些银两大部分可能都要自己来承担。
所以,一不能开这个头,二也是考虑南京这么庞大的市场。
黄旭怎么可能容忍这个胡掌柜鸠占鹊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