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明天就进腊月了，除了本地的两间铺子，其他地方铺子也没送银子过来，也不知道今年有多少结余……”
正堂内，陈氏坐在上首位，板着脸不吭声，一旁的陈瑾倒是听得专注，开口问：“刘管事的意思是？”
这位刘管事叫刘桂，是赵文彬的奶兄弟，这些年一直打理前院各项事务，除了账目之外，基本上什么都能管，在赵家地位不低，特别是采买这方面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
其实刘桂与黄旭的关系不算差……呃，主要是黄旭这么想的，因为他这三个多月来为了训练护卫，采买了大量的物资，刘桂自然多的是上下其手的机会。
在黄旭看来，刘桂就是个后勤处的负责人，自己虽然知道对方手脚不干净，但现在自己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两不得罪就好。
可惜刘桂不这么想啊，几个月前深受赵文彬信任的他还大权在握呢，整个赵家三房除了赵文彬、陈氏之外谁都要让他三分，黄旭这个被捡来的门房在他眼里不比地上一只蚂蚁更有存在感。
而现在呢……人性啊，每每在黄旭用寻常的口吻吩咐他坐着坐那之后，刘桂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滋生出怨愤。
所以，刘桂现在觉得自己找到了些什么把柄，在深思熟虑之后才试探性的向陈氏禀报，“自十一月十四日开始，陆续采买了八十石米，三十石白面，两百斤油，以及各式肉类数百斤。”
陈瑾眉头一皱，自然知道刘桂是在说黄旭，“有详细账目吗？”
“没有。”刘桂一摊手，“夫人指定小人打理杂务，负责采买，但姑爷只从账房那边支取了银两，没让小人插手。”
其实这么多东西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顶多也就百多两银子，陈瑾倒是不在乎，但这么多东西的用途……他迟疑的看了眼陈氏。
陈氏心里明镜似的，她也嫁进赵家十年了，哪里不知道刘桂在想什么，往小里说，这是在试探采买权会不会易手，往大里说，这是刘桂要和黄旭争权呢。
说起来一个是下人，一个是主人，但在刘桂看起来，黄旭也不过是运气好，是陈氏拿来搪塞长房、二房的借口……以后八成是娶不到大小姐的，搞不好还会被扫地出门。
黄旭从一个门房翻身成了姑爷，到现在三个多月了，一直专心致志的训练着护卫，只要后勤供应得上，他从不向其他地方伸手。
其实采买、账房、炊房各处都对黄旭有牢骚，一方面是原本在他们下面的黄旭一下子跳到大家头上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黄旭对后勤的要求很高……也是多亏了陈瑾亲自打理账房，一直在里面和稀泥。
现在黄旭为了不使启帆岛的秘密被人探查，所以通过关系还算不错的管理账房的吴览支取银两来购买大量物资……因为之前与陈瑾有过约定，百两白银以下是不需要告知的，所以陈瑾事后虽然知道但也没有多问。
所以，黄旭绕过了刘桂这个管家，插手了采买事宜，这才是导致刘桂不满的关键。
陈氏对下面的管事心里的小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但也没说什么，心想以黄旭的心思手段，收拾他们还不是轻轻松松，索性直截了当的说：“等他回来，立即让他来见！”
刘桂心里一喜，又添油加醋的说了几句才退了下去，陈瑾无语的看着陈氏，“何苦由来？”
“他说一切都是他做主，若是摁不住刘管事，那是他的事。”陈氏嘻嘻笑了笑，“反正本来就是在等他。”
陈瑾叹了口气，是啊，咱们本来就是因为要事，在等昨日出门现在还没回来的黄旭，但你说这种话，难免让刘桂那些人生些别样心思。
不多时，外间传来通报，黄旭大步走进来，后面跟着刘桂……一个身姿挺拔，背脊笔直，一个习惯性的弯着腰，让陈瑾一看之下，心里有古怪的感觉。
“刘管家……”陈瑾犹豫了下，“你先去忙。”
刘桂看到陈氏也微微点头，才向黄旭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后才退下。
刚从启帆岛回来的黄旭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直接了当的问：“什么事？”
陈瑾看刘桂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才拉着黄旭坐下，“出事了。”
“嗯？”
“是大事！”
黄旭深吸了口气，盯着陈瑾认认真真的说：“你说得都是废话。”
“噗嗤。”一旁的陈氏忍不住笑出声了。
陈瑾脸一红，瞪了眼堂妹，才解释道：“昨日你走之后，周家被抄了。”
黄旭心里一个咯噔，“仔细说。”
陈瑾将两天打听来的消息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陈氏也补充了些其他方面的消息，黄旭听完之后忍不住用力揉着眉心……后世有句话，性格决定命运，放在朱纨身上真是一点都没错啊！
其实黄旭对朱纨的第一印象是温润如玉，但这种印象很快就迅速变成了……只有错的名字，没有错的外号，早年山东官场对朱纨有个“朱石头”的外号。
又臭又硬啊！
可能是因为没有以“片板不得下海”而厉行禁海的缘故，虽然还没有到民怨沸腾的地步，但海贸已经近乎断绝了，倭寇开始冒头，偏偏沿海这些常年参与海贸的海商个个都声称自己绝没有违背朝廷禁令，什么双桅大船、三桅大船，我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啊！
朱纨性格中刚直的那一面占据了上风，发布禁令半个月内，天下海贸最旺盛的宁波府，居然没有一艘违式大船来登记造册，甚至于暗地里的走私还在进行中。
一直坐镇慈溪的朱纨再也忍不住了，这是朝自己这个浙江巡抚脸上扇巴掌呢，就在昨天，他下令搜捕慈溪周家，将全家都抄了，男丁下狱，老幼妇孺锁于家中，一时间慈溪城内沸反盈天……至少在舆论上是这样的。
不过朱纨虽然性情刚直，但却是有手段的，一方面慈溪周家是以海贸而起的，豪富至今也不过两代，背后没什么人撑腰，另一方面朱纨命浙江参将汤克宽亲自率兵，在慈溪与甬江、奉化江的三江口的一处码头，查搜到周家的两条违式大船。
“周家豪富多年，可惜没躲过这一劫。”陈瑾小声说：“不过据说查到的库银，都分给兵丁和县衙的小吏了。”
陈氏补充道：“三兄的意思是……中丞大人此举？”
陈瑾、陈氏对黄旭的意见如此重视，起源于半个月前朱纨公布的那份公文，如果那艘双桅大船还在赵家，是交出去还是不交出去？
不交出去，说不定就要被当成儆猴的鸡杀了，如果交出去，无异自绝于东南大族，到时候只怕进退维谷。
而黄旭提前两个月就将那艘双桅大船出手了，陈氏和陈瑾在几个月后才发现，这位青年眼光之深远，判断之精准，令人瞠目结舌。
